在古籍中,安泽的远古人物过于鼎鼎大名,乃至笼罩上了神话色彩。在《山西通志》中,它是“炎帝建国处”;在《太平寰宇记》中,“昔神农尝百谷于此”。据史志记载,从商周战国时起这里曾十三易其名。从地名更迭的频繁,可以看出当时政权的风云变幻。加上它境内地势险峻,又“处于太岳东南麓,太行余脉之西端。扼上党、平阳之咽喉,制潞安、河东之要冲”,不免成为历代军事要地。
铁马冰河入梦来。
在梦里我们来到黄花岭。不,不是梦,我们真来了。岭口横着一段朽木,树皮粗砺不堪,沉默寡言地守着整个山岭。它年轮不可辨,出处不可考,唯一的心意是抽出几支嫩黄柳芽,摇曳着,点亮了身后的群山,而群山借机“燃烧”起来。
于是,那片黄,被烧得漫山遍野。这黄,源自连翘花的金黄。在古中国,黄色代表大地,主要象征着中央政权和国土,因此渐被封建帝王钦定为御用色,用来昭示身份的华贵和不可侵犯,而连翘,偏生让当地百姓用最光明正大的理由拥有了它——明黄是它花期的妆容。连翘春时叶当茶,秋时果当药,便是花开时,折几枝插在窗棂边,也自有几分明媚。带着这份与民同欢的恩慈,连翘在安泽足足盛放了上百万亩,在这片到处是古遗址、古墓葬、石窟寺和摩崖石刻的土壤上,为一城百姓开出了勃勃生机。
花漾安泽的四月,黄花岭的连翘花引来如织游人。蜿蜒步道由大小不一的天然鹅卵石铺就,水泥封边,像一条云肩,飘逸地披挂在山岭宽厚的肩头。云肩上鱼贯点缀着一串凉亭,知母亭、甘草亭、菊花亭、连翘亭,全是岭中土生土长的药材名。凉亭取名朴拙,外貌也朴拙,皆是单檐圆亭,四五平方米大小,亭顶像清朝夏制官帽,圆锥状,上饰柱状立纽,亭顶随意散落着干枯绿植。没有雕梁画柱,仅用暗红色防腐木造就梁栏,风吹日晒已有斑驳痕迹,倒比簇新亭子更易融入天地间。不事雕琢的小亭就这样落落大方地等待着歇脚的游人,随性得像璞玉未开的村姑,未见识过北京颐和园知春亭重檐的繁复、苏州拙政园塔影亭挑脊的精巧,所以不卑不亢,“你来或者不来,我就在这里”,它们说。
坐在凉亭里,欣赏着远山的翠绿近岭的明黄,耳边是清风摇动枝叶的“唰唰”声,脱口而出的是苏轼的“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轻啸且徐行”,真个是念古今民生之艰之韧,忍不住要独怆然而涕下。唉,这片土地承受了太多厉兵秣马,满山尽带黄金甲啊,它总是记挂着要修阵固列,决一死战。
而黄花岭因气候和地理条件优越,是全国野生连翘的最大生长地,这是安泽的山川晓得自己的险峻不利于子民谋生后的一种补偿吗?而子民们也对这种恩赐当仁不让,你看,他们在斗茶。炒茶的铁锅已经一口口支了起来,炒茶人,轻拢慢捻抹复挑,似奏响了《高山流水》曲,杀青、揉捻、烘干,把连翘最鲜嫩的叶子烹制成一碗好客茶,待你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