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灯下漫笔

徐志摩的做派

1924年,泰戈尔访华期间,在清华园与校长曹云祥等人合影,左起依次是曹云祥、徐志摩、张歆海、泰戈尔、张彭春、辜鸿铭、王文显。
  韩石山

  说做派,不是说他如何作秀,是想说他平日的举手投足,有什么习惯成自然的特征。

  说名人,不能光从喜欢他的人这边说,也要从不喜欢他的人那边说。

  上世纪二三十年代,名家鹊起。刚起步那阵子,谁也不知道谁后来会是怎样的归宿,因此上,品评起来,往往口无遮拦,怎么个感觉,就怎么个说。有个年轻作家,叫毕树堂,像是清华的学生,对吴宓先生很是敬重,吴先生还活着,就写了篇像是悼念的文章,叫《琐记吴宓》。说他觉得,吴宓与徐志摩,这样两个同是留洋归来的人,反差太大了。行文中就将徐志摩拈出来,说道了两句。

  其时泰戈尔访华的气息还没有散去,报刊上不时会有泰氏在华期间的照片,其中一张是泰氏在清华园,跟校长曹云祥及教授辜鸿铭、王文显等人的合影。上面当然会有徐志摩,还有徐的朋友。毕树堂的文章里说:

  印度诗人泰戈尔来清华,住后工字厅,辜鸿铭和徐志摩陪着,在荷花池畔照的一张相片里,徐的姿势就是那么一股子劲儿,dignity的反面,怎么样?

  Dignity,我请教了一位英文教授,意思是高尚、尊严,指行为,也指品德。毕先生用在这儿,显然指的是行为,庄重的意思更多些。说是Dignity的反面,那就是轻佻,通俗点,就是烧包了。

  志摩摆了怎样一个姿势,落下这样的病诟。

  且看照片上,志摩是年轻人,自然不能坐在前面,泰戈尔和辜鸿铭都是老人,坐在椅子上。一旁是石砌的围栏,也还宽厚,曹云祥、徐志摩、张歆海依次而坐。曹是校长,坐在前面。志摩是泰戈尔的翻译,坐在曹校长左侧,泰氏右侧,再下来是张歆海。王文显一身西装,站在辜鸿铭身后。另有一人着中装站立,该是张彭春了。

  我拿着放大镜,将志摩的神态、着装、身姿,看了又看,实在看不出有什么“轻佻”的地方。再看,终于明白了,在他的腿的处置上。

  这天,志摩穿的长袍,腿上是西裤,脚上是皮鞋。石砌围栏不高,曹校长坐在那儿,双腿下垂,一手握住另一手,搁在屈起的膝盖上。张歆海的半个身子,泰戈尔挡着看不清,想来也是正常坐姿。志摩就不然了,也跟曹校长一样,屈腿坐着,只是两条腿的摆放,与曹不一样。曹是双腿并起下垂,他呢,一条腿下垂,另一条腿曲起,搭在前腿的膝盖上,双手五指交叉,搂住曲起的腿的膝盖。加以身子平挺,是有那么股子“格色”的劲儿。

  平常人不往“轻佻”上想,有成见的人往“轻佻”上想,还真不能说有什么不对。

  好了,记住,有成见的人,对志摩的做派有个看法,就是不庄重,就是轻佻,就是烧包。

  下面引述几个熟人的。

  一个是他的表弟吴其昌。此人也是梁启超的门生。志摩去世后,写过一篇文章,叫《志摩在家乡》,文中记述了志摩抽烟的动作。某日晚上,吴其昌看望了朱启钤先生,一同出来的梁思成,邀他去家里坐坐。进门之后,原来徐志摩也在。

  一进门思成先生喊“客人来了!”“哪一位客人?”林徽因女士在里边问。“吴公其昌!”这样一个滑稽的回答。“噢!其昌,难得!”这是志摩跳起来的声音。静静的一盏橙黄色的华灯影下,隔窗望见志摩从沙发上跳起来,旋了一转,吐出一缕白烟。我们进去了以后,志摩用香烟头把我一指,向徽因女士说,“我们表弟兄啊,其昌是我表弟,你比我小几岁?八岁?你还没有知道?”

  这是志摩去世前,约摸一星期的事。第二天就要乘机南下,特地来向徽因夫妇道别。看见了吗,若是思成一个人回来,他不会有这么个动作,因为是表弟来了,不免有些小小的惊讶,动作也就不那么稳重。先是一听见其昌来,人还没进来,一边说着“难得”,一边从沙发上跳了起来。大概坐的姿势,不是朝向门口,身子便“旋了一转”。这旋转的空儿,又吸了一口烟,“吐出一缕白烟”。

  志摩前面的动作,是吴从窗户上看到的,不会是编造。于此可知,志摩平日的做派,是有些“轻浮”的,或者说是有些夸张。

  叶公超对志摩的做派,也有简明的记述,语见《志摩的风趣》。

  志摩爱说人家Dull,说的时候那副眼睛的闪烁,嘴唇两端的曲线,头部稍微的前倾,最能显出那种灵敏和同情的幽默。志摩的诗也许不及他崇拜的雪莱,但是他的幽默却远在雪莱之上。

  Dull,无趣,乏味。

  比较下来,还是郑振铎在《悼志摩》里,对诗人的做派,两个方面都说了,更近持平之论。他承认,志摩外表上,似是一位十足的“公子哥儿”,而做人上,却有着绝大的优点,为常人所不及。

  做派,往好里说,也有风度的意思。且看梁实秋《谈徐志摩》的一段记事:

  有一天志摩到我的霞飞路寓所来看我,看到桌上有散乱的围棋残局,便要求和我对弈,他的棋力比我高,下子飞快,撒豆成兵一般,常使我穷于应付,下至中盘,大势已定,他便托故离席,不计胜负。我不能不佩服他的雅量。他很少下棋,但以他的天资,我想他很容易成为此道中的高手。至少他的风度好。

  若论简洁,还是志摩死后,蔡元培的挽联的上联,说了个通透:

  读诗是诗,举动是诗,毕生行径都是诗,诗的意味参透了,随遇自有乐土。

  乘船可死,驱车可死,斗室坐卧也可死,死于飞机偶然者,不必视为畏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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