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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小说人物有原型

霍无非

  众所周知,人物素描是美术学院教学的基础课程之一,需要模特作描画的对象。那么,作家写小说是否也需要模特呢,答案是肯定的,只不过作为人物原型,可以进行多种方式的再创作。鲁迅言:“人物的模特儿也一样,没有专用过一个人,往往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是一个拼凑起来的角色。”鲁迅讲的是小说人物成型之一种。

  汪曾祺也是善用人物原型写小说的作家,他笔下的人物成型略有不同,大多有特定的对象,极少把几个人的特点安在一个人物身上。其长子汪朗这样评说父亲:“不善于虚构,他的人物、事件都是有原型的。”这要归功于高邮家乡给了他不尽的创作源泉,以及自小东张西望的探知习惯,“看着那些店铺、手工作坊、布店、酱园、杂货店、爆仗店、烧饼店、卖石灰麻刀的铺子、染坊……”家乡的市井风情,邻里熟人,深深地印在汪曾祺的记忆中,写来轻车熟路,落到纸上栩栩如生,这大概是汪曾祺最大的一笔精神财富吧。

  今年春日游江苏高邮,觅到竺家巷9号汪曾祺故居,可叹的是,仅剩一爿两层青砖楼房,还是汪家祖宅后门旁的偏屋,门锁着,除了宋人程颢诗“万物静观皆自得,四时佳兴与人同”的对联,没啥看头。而在小楼后的原汪家祖宅院内,建起了一座蛮有气魄的汪曾祺纪念馆,进去,“汪气”扑面,眼界大开,展示的汪曾祺家世、作品、手稿和图片,能窥一斑而见全豹,汪曾祺笔下的小说人物原型,一一露出“尖尖角”。

  《受戒》是上世纪80年代汪曾祺的开篇作之一,人物清纯,语言淡白,景色如画,写刚出家的小和尚明海,不拘于荸荠庵里的单调生活,与唯一的邻居赵大伯家往来相帮,进城受戒,懵里懵懂获得爽朗勤快的赵家么女小英子情爱的故事,表现了质朴无瑕的自然美和人性美。小说刊出反响即起,一些读者恍然大悟:原来小说也可以这样写。有好奇者产生这样的联想:既然作者对庙庵生活这么了解,是否也出家做过和尚,以自己的经历塑造了明海这个人物呢。馆内展示了原刊《受戒》的《北京文学》,汪曾祺在自己作品的页首写了四个字:“这不是我!”算是答疑。

  汪曾祺年少时确实有过庙庵生活,日寇铁蹄逼近高邮,曾在乡下的小庵避了一段时日,对庵里的生活比一般人了解更深。他自小认识了一些和尚,当中有在香炉里烧掉两个指头,自号“八指头陀”的老和尚;有“以念经为职业”的普通和尚;有乡下的一个小庵里,“人相当蠢”,念经老合不上拍的小和尚……形形色色的出家人浮现眼前,七选八挑,捏合加工,明海这个稚气未脱尽的少年和尚脱颖而出。

  至于出水芙蓉般的小英子,她的原型乳名大英子,家住原庵赵庄。生活中的大英子留给汪曾祺终身难忘的印象是“思无邪”,“是我初恋的一种对爱的感觉。”汪曾祺写父亲:“我17岁初恋,暑假里,在家写情书,他在一旁瞎出主意。”这封情书,或许是汪父当参谋写给大英子的呢。展厅挂着晚年大英子和后辈的合影,老太太头戴深青色绒帽坐在椅上,面容慈祥,双手握拢,神情淡定,一生沧桑毕现。霞光映照着她和身后三位站立的年轻女性,浓彩如篷。怀着美好的情愫,汪曾祺“写了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了结心愿。

  《异秉》是汪曾祺旧作重写的小说,全篇鲜有人物对白,作者对小县城的市井众生,五行八作,小吃肴馔娓娓道来,胜似说书。小说中制售熏烧,经营有道,勤劳发家的王二,原型是住在高邮东大街永安巷的王广喜,早年在汪家药店保全堂门外摆熏烧摊,劳累一生,于1966年去世。王家的后人看了《异秉》,很是敬佩,对汪家的亲属说:“你大哥写我爸爸的事,百分之八十是真的。”有这评语,足见不记笔记的汪曾祺记性多好。如今王广喜的子孙在纪念馆外马路对过经营一家“二子蒲包肉”铺,生意仍是红火。

  汪曾祺小说的人物原型,基本是他熟识或见过的,有名有姓的故里乡亲,但也有把陌生人写进小说的个例,《钓人的孩子》就是这样。小说写抗战时期在昆明街市遇到的一幕:路面有一张对折的钱币,这张钱币“可以量五升米、割三斤肉、或扯六尺细白布……”很有诱惑力。有人去拾,钱币噌地缩进一家店铺里,原来是一个胖孩子的“恶作剧”,用线拴币放于地上,手执线头,人拾即拽,反复耍弄,以此作乐。汪曾祺遂写成了小说“段子”,曰,小说的主题是“货币使人变成魔鬼”。试加一句,魔鬼在国破民凋的特定环境中形成。

  汪曾祺的小说是重人物,重写实的,原型转换小说人物时,把握得很有分寸,决不生拉硬套,哗众取宠,读起来生动自然。按照其师沈从文的话说,“要贴着人物来写”,无论是情感,视角,景观等,与笔下的人物贴近,融在一起,因而写出了一篇篇追求不辍的“很美,很健康,很有诗意”的文学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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