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意空出一个周末,回去看它。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东坡沟更亲切的地方了。
鼓石是我的好朋友。它来我们家的时间很久远。鼓石家族很厉害,有着辉煌的过往。
它是门枕石的一种,老百姓又叫它石鼓、圆鼓子、抱鼓石,一般放在宅门入口的两侧。鼓石家族中数抱鼓石的地位最为尊贵,因其犹如抱鼓的形态承托于石座之上,故此得名。传说,古代打了胜仗凯旋的将军,为显耀其赫赫战功,便把战鼓置于门前,久而久之就演变为抱鼓石。文官见状,也将“箱式”的抱鼓石放于门前,彰显其是书香门第。在等级森严的封建年代,门户越大,相应的抱鼓石大小、雕饰也不相同。
鼓石俨然成为了一种身份的象征,无论大户人家,小户人家,都会在大门口放两个鼓石,以保家宅平安。富贵一点的人家,还会在上面雕刻上寓意丰富的珍禽异兽、仙花枝草、繁复纹饰。以前,我们东坡村里有个大户人家,就在宅门前的抱鼓石面上雕刻了狮子和麒麟,鼓身线刻梅花、祥云,石鼓上雕有鹿、猴子、马等,很是气派。每每村子里的人路过他家门口时,都要多看两眼,眼里尽是羡慕。
相比较而言,我家的鼓石朴素、大气,四方的石块上面嵌了一个圆圆的像鼓一样的石头。
父亲说,鼓石原本是一对,为家族招财纳福、镇宅辟邪。后来因为分家,一个留在我家,一个留在七爷爷家。奶奶说,鼓石是我们家的守护神,能祛病消灾,带来好运。幼年的我对奶奶的话似懂非懂。只知道,鼓石欢乐了我整个童年。
夏日清晨,用过早饭,母亲便下地了。我和妹妹在家“看屋”。我们喜欢将小饭桌放在院子里趴在上面写作业,顺便照管一下院子里的小动物们,它们总喜欢惹是生非。此时的鼓石最悠闲自在了,它舒服地享受着太阳光的按摩,汲取着天地之精华。我时常在想,我们家的鼓石有一天会不会也像《西游记》中描述的灵石那样,突然变幻成一个如孙悟空一般能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精灵呢?这样我就不用写作业了,凡事都由它搞定,我就能痛痛快快玩了。或者像阿拉丁神灯那样,拥有无边法力,母亲就不用那么辛劳了。
秋夜,一轮明月挂在苍穹,照亮了小院,母亲将提前做好的五仁月饼摆在鼓石上,焚香拜月,屡屡香烟缭绕。我们一家坐在院子里,吃着月饼,有说有笑。顽皮的我经常会跟母亲唱反调,她不让我在鼓石上坐,我会偷偷坐在上面,看看有什么诡异的事情发生。
月明星稀,家人们渐渐进入梦乡,我起身来到院子里,大着胆子坐在鼓石上,想入非非。此时,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声,我害怕极了,起身赶紧回屋,却意外发现太祖母那屋有束光,声音也从那传来。好奇心驱使我走向太祖母门口,脸贴在门上,一只眼睛透过门缝往里使劲看,看到太祖母正拿着手电筒站在床上,踮起小脚,在挂在墙上的篮子里找东西,只见她拿出一根麻花,吃了起来,哈,偷吃啊!我暗自欢喜,有了威胁太祖母的把柄。后来我时不时从太祖母那里吃到只有过年才能吃到的糖糕。几十年后,说起那美味的糖糕,妹妹捂嘴就笑,原来她也发现太祖母的秘密了。
长大后求学工作,我们举家搬到了城里。搬离老屋时,母亲怕鼓石被风吹雨淋,便把鼓石擦得干干净净,放到屋里重要位置,盖上红布。每年春节,母亲都会带着我们回老屋小住几天,春节这天一大早,母亲便把鼓石请到院子中央,摆上蒸好的糕馍,祭拜神灵,祭祀祖宗。
这次回老屋还有一事,就是把鼓石兄弟接回来,这也是奶奶的心愿,她在弥留之际,还想着那块鼓石,希望我们把它找回来,让它们团圆。遵从奶奶遗愿,这么多年,我们一直没有停止跟七爷爷家沟通,终于达成所愿。接回鼓石兄弟后,母亲好好清洗了它,把家里的鼓石也请了出来,两位兄弟终于团圆了,它们似乎有说不完的话,引得几只漂亮的蝴蝶并拢着翅膀,静静听着。
鼓石已经不仅仅是鼓石了,它寄托着长辈们浓厚的信仰崇拜。这种跨越时空的坚守,朝向不尽的将来,永恒地存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