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竖是根老枣木,经年累月的摩挲让木质泛出铁灰色的包浆。灯盏是墨水瓶改制的,棉线灯芯探出锈绿的铜嘴,每当用火柴“嚓”地点亮,豆大的火苗便摇曳起舞,将斑驳的土墙拓出暖色的剪影。
临近腊月,父亲总会扛一袋苹果回来,说留着过年吃。粗粝的袋口能看到苹果的绯红——有时是绵沙的红元帅,有时是脆甜的国光。我们姐弟几个围着苹果打转,指尖刚触到冰凉的袋子,母亲便拍开我们的手:“留着守岁。”她总能变戏法似的,把装苹果的口袋藏得无影无踪。
冬夜漫长,母亲去邻家串门的脚步声刚消失在巷口,窑洞里便漾起隐秘的欢欣。大姐咬着唇偷笑,小妹扯着父亲的衣襟,弟弟干脆猴儿似的攀上父亲的脊背,姐弟几个吵着要吃苹果,父亲终是拗不过我们,摸出那把黄铜钥匙时,我们已抱着油灯候在窑洞前。
藏苹果的“黑窑”原是生产队的粮仓,焦黑的穹顶上还留着陈年使用的烙印,一到晚上,里边什么也看不见。
弟弟在前掌灯,小妹随后,然后是我和大姐。父亲总是说:“慢点走,慢点走,不要急。”小小的油灯照得屋子里亮堂堂的,暖意融融。苹果挂在屋子的横梁上,父亲踩着凳子把苹果拿下来,一人分给一个。
“我要最大的的那个!”弟弟踮着脚指点,父亲古铜色的脸上流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冰凉清甜的香气在齿间迸裂时,油灯正将我们的影子投上窑顶,忽大忽小地重叠晃动。父亲挨个拭去我们嘴角的汁水,食指竖在唇边:“不要告诉你妈,这是秘密!”
多年后,在超市见到成箱的苹果时,我还总想起那盏游走在幽深窑洞里的油灯,想起光晕中父亲佝偻的身影。那抹灯火至今仍在记忆里明明灭灭,照亮所有关于温暖的注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