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3岁失母时,老姨23岁。看着年老无助的姥爷,老姨咬咬牙,抱起母亲就走:“有我一口,就不能让你饿死。”老姨颤颤的小脚,黄黄的脸膛,爽朗的笑声,串连起我童年所有的美好记忆。
老姨一共生育了6女4男。在那个年代,添一张嘴是增添了多少的艰难呀!但老姨从未放弃过任何一个孩子。锅里无米时,她就扛起锄头,颤颤巍巍地到十里沙河刨上几块红薯尾巴,切上几刀红薯秧子,回家煮一锅热气腾腾的棒子红薯粥。锅越换越大,但苦日子却总不见尽头。
那年腊月,娘和爹成亲,老姨扛一袋百十斤重的红薯干,颤颤地挪到几十里外的集上换了一身红布料,又借来棉絮,连夜赶制出一身红棉衣。因为这事,同一年出嫁的四表姐埋怨了老姨一辈子,老姨总是笑笑说:“没娘的孩子,难呀!”
那一年,老姨43岁,娘23岁。
等表哥们都成了家,我又住到老姨家上初中。因为贪玩,我的成绩很差,老姨就责令当老师的二表哥对我严加管教。不论多晚,每当我走到那三间土屋跟前时,总有一盏煤油灯为我守候。记得那年闹鸡瘟,老姨喂的几只鸡一夜死光,老姨急得直掉泪,因为每天的两个鸡蛋是她为我准备的营养餐呀。怕我吃不惯窝窝头,从不求人的老姨每天颤巍巍地挪到前街杀羊宰牛的肉铺,厚着脸皮去讨要羊油。羊油炒白菜伴随了我整个初中,现在还常常入梦。
那年秋天,我得知老姨得了肝癌,已经到了晚期。表哥们要凑钱给她看病,却被老姨喝止了:“看啥看,那富裕家庭都瞧不好的病,咱庄户人家有几个脑袋。”每每疼得狠了,她就抓一把花椒搁进嘴里,边嚼边笑着对娘说:“我比咱娘活得长多了,想想这,我就够本了。”
我的老姨,一辈子总想着别人的老姨,带着最和蔼的笑容去了。
那一年,老姨68岁,我21岁。
秋风起,草叶黄,离家的孩子想念娘。离家的我,却总是想起老姨。20年了,每当我拿起笔,想勾勒老姨的笑容时,总觉心太沉,笔太重。而写不出自己名字的老姨,却写出这么一部散发着人性光辉的大书,光芒四射,不能直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