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台上的君子兰又开花了,您说花如人。每次浇水时,总恍惚听见您在身后说,水别浇多了,回头却只有空荡荡的藤椅。那个没说出口的称呼,终究成了扎进心里的刺,在每个细雨纷飞的日子里渗出泪水。
爸爸。去年年底,在我儿子的婚礼上,司仪问我,有没有特别想感谢的人。我望着朝南的那个空位置思忖,要是您在该多好。
小妹的茶店开在热闹处,小妹让我有空了去喝茶看书,可我从来不曾去过。那里弥漫的茶香,总让我想起您。您书桌上的那个茶杯,我和小妹最喜欢拿来喝一口,乐得您喜上眉梢。小妹店里茶几上摆放着的绿萝,长得郁郁葱葱,是您从家里移栽回来的,当时您念叨着,绿萝皮实,十天半月不浇水也没事。
爸爸。院子里的月季开得正好,是我去年新栽的品种,花朵硕大,花瓣层层叠叠。有一次,我蹲在花边拔草,恍惚听见身后有动静,回头只看见晾衣绳上的衣衫被风吹得轻轻晃动,恍惚间还是多年前的清晨,您牵着我的手,走在小路上,送我上学。
每周三次的游泳总让我想起您。氤氲水气在泳池上方织成一张透明的网,将记忆打捞得异常清晰。您教我游泳是在老家,夏日的阳光洒在水面,您的白衬衫被汗水渗出深色云纹。“别怕,爸爸托着你。”您的手掌宽厚温暖,托着我在水里划动。我总把脸埋进水里,看您被晒红的鼻尖,在水面投下晃动的影子。如今每次游泳换气时,总会下意识寻找岸边那个白色身影,直到水呛进鼻腔,才惊觉那些被托举的时光,早已沉淀,变成泳池底部的马赛克花纹。
爸爸。您喜欢看的报纸,我一直订阅着,叠放整齐堆在书房。您曾经是钢厂的一名工人。记得六岁那年,您拉着我的手,穿过轰鸣的车间,飞溅的铁末在夕阳里变成金色的雨。您工作服上的机油味混着报纸油墨香,成了我童年最深刻的记忆。后来您总说,报纸是工人的另一台机床,能在铅字里锻造光阴。现在我抚摸着报纸,仿佛又触到您布满老茧的手指,正操持着比机床更精密的时光。
六载春秋,原来思念真的会生根。它藏在晒被子时扬起的灰尘里,躲在电视机的噪声中,甚至在开易拉罐时“嘭”的一声响里,我似乎听见您说,少喝冷饮。有时候半夜惊醒,仿佛还能听到您在客厅的咳嗽声。对了,您喜欢看的电视剧《父母爱情》,我替您看了很多遍。这电视剧里隐藏着您对军人生活的留恋。您曾经是一名海军,在福建服役,直到我出生那年,您才申请复员。现在家中大门门楣上,一直挂着“光荣之家”的牌子,这像是您的化身守护着我们。
爸爸。每年清明去山上,您在照片上对我们笑,我们对着您的相片默默流泪。爸爸,有很多话想和您说,可又不知说什么。多想在我喊出爸爸时,您能回应一句:嘿,丫头,我在这儿,一起喝杯茶吧。
我想您,爸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