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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地方乡贤的生命史

师国宏

  沈艾娣女士是英国牛津大学教授,但她却选择了一名近代中国华北地区的底层士人为研究对象。2013年8月,她所著的人物传记《梦醒子——一位华北乡居者的人生》中文版(译者赵妍杰),由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并于2024年9月再版。

  《梦醒子》的主人公刘大鹏,是清末太原县的一名落第士子,有学者把他称为内地乡绅。正如本书作者所言,刘大鹏并不是中国近代乡绅的典型代表,她之所以选择刘大鹏为写作对象,是因为她觉得刘大鹏是“一个正直的好人”,她想“用刘大鹏的故事向西方的大学生介绍近代中国的乡村,为他们展现20世纪前期一个中国乡村日常生活的鲜活面貌”。

  作者在本书序言中说:“这本书最有意义的贡献在于它提供了一种微观史的范例——对一个相对不为人所知的个体生命进行细致的研究,旨在展现普通人的生活经历和思想世界。”全书分为6个章节,始终有一条主线贯穿其中,那就是以传主的精神世界为核心。具体地说,就是以传主一生尊崇的儒家伦理道德精神,不断地解剖和映照其平凡而丰赡的一生。刘大鹏的前半生一直在为求取功名努力奋斗,可惜他虽满腹经纶,但时运蹇涩,在多次遭遇挫折和时代剧变的冲击之下,他终于科举梦醒,转而奋笔著述,为后人留下了《晋祠志》等珍贵的乡邦文献。他的《退想斋日记》字数达500万,成为研究近代中国华北微观社会史的宝贵史料。 

  本书的叙事结构,犹如北方民间美食——糖葫芦串。它总体上采用线性叙事,但在不同的章节又围绕一个主题各有侧重,聚焦传主一生不同时期所扮演的不同角色,通过多角度的叙事,构建起一部完整的个人生命史。

  刘大鹏以曾国藩为榜样,坚持写日记长达52年。但是,他的日记不是按照曾氏日记标准每日进行个人道德反省,而是“记满了日常生活的点点滴滴”,同时也记录了重大时事新闻。

  除了日记,刘大鹏还有许多诗文著作,其中最著名的是《晋祠志》。刘大鹏在《晋祠志》中,为众多地方乡贤写了传记,其中记述他自己的两篇文章放在最后,分别为《卧虎山人》和《梦醒子》。在《卧虎山人》中,刘大鹏把自己描写为一名躬耕田园的隐士。因此作者认为:“卧虎山人的形象是一种安慰,一种对地方社会地位的要求,一种面对失败而保持体面的方式。”谈到刘大鹏的另一个别号梦醒子,作者指出:“同卧虎山人一样,梦醒子这一形象也是从刘大鹏读书入仕的自我认知和现实情状之间的冲突中生发出来的。”“当他把自己称作梦醒子时,刘大鹏说的正是自己同政治权力的疏离,但是他也指出了儒家道德秩序的脆弱和复杂。”作者对刘大鹏两个别号的精神涵义剖析,可谓一针见血,非常深刻,这是一种真正的学术创见。

  为了深刻解剖刘大鹏的精神世界,作者查阅了大量关于近代中国社会研究的文献资料,对近代中国和山西地区的政治、经济、军事、思想文化的巨大变化都做了概要的介绍。作者重点对晋商的兴衰史做了深入分析,指出这对太原地区的工商业兴衰有重要影响。科举制度废除后,刘大鹏曾经在太谷县某富商家作私塾先生多年,后又参与太原西山小煤窑经营十余年,最终因时局动荡,苛捐杂税沉重,工商业越来越凋敝而无奈退出,晚年只能以几亩薄田为生。剧烈变化的大时代,把刘大鹏这样一个以儒家伦理道德严格要求自己的读书人,一个曾经跻身地方名流之列的士人,挤兑到了社会的底层,沦为一介寒士,这不能不说是那个时代国家和民族的悲哀。由此,刘大鹏也足以成为近代中国一个乡村知识分子的生存样本。

  鉴于刘大鹏先生的儒学背景、正直为人和清贫的生活,以及他在方志写作、晋祠古建筑保护等方面的卓越贡献,我们把他称为地方乡贤是更为准确的。而这本《梦醒子》,就是一部难得的关于近代中国华北地方乡贤的个体生活史和精神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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