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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至爽话立秋

卢尘忆

  早上是被麻雀吵醒的。推开窗,风里竟夹着丝凉意,猝不及防地滑进喉咙,带点薄荷的劲儿。怪了,昨天那柏油路还烫得能煎蛋呢。

  摸过手机一看,屏幕赫然显示:今日立秋。

  立秋?城里人早把这些节气丢进故纸堆了。钢筋水泥的丛林里,季节轮转不过是空调遥控器上跳动的数字。可偏偏这缕风钻过防盗网,吹得我后颈汗毛一凛,—如几百里外老家的秋风,隔着千山万水,狠狠杵了我一下。

  这凉风一起,脑子里就自动翻出老家的光景。母亲健在的那些年,立秋这天,天才麻麻亮,厨房便响起“笃笃笃”的切菜声,豆沫混着青菜碎的清香,霸道地往鼻子里钻。那碗热腾腾的“菜渣”端上桌,母亲常念叨的那句老话随之飘过来:“吃了立秋渣,大人孩子不呕也不拉。”青绿的菜裹着豆香滑进肚里,一股温热的踏实感就从五脏六腑里升起来,秋凉和病气仿佛真被挡在了外头。

  父亲呢?立秋是他的哨子。他常常在这天眯着眼往田那头望,好像能穿透蒸腾的地气,瞅见稻穗底下沉甸甸的金粒子。“早立秋凉飕飕,晚立秋热死牛。”

  母亲这时候最忙了。场院上的麻绳拉得横七竖八,红的辣椒、青的豆角、紫的茄片,一股脑儿挂上去,要把整个夏天积攒的丰盛,都悬在日头底下曝晒。阳光穿过这层层叠叠的“彩旗”,在泥地上投下晃动的光斑。我蹲在屋檐的阴凉里,看母亲踮着脚挂萝卜缨,汗珠子顺着鬓角滚下来,“滋”一声落在晒得发烫的青石板上,瞬间化作一缕白烟。

  那晒秋的香气,是活的!辣椒的冲、茄子的涩、豆角的清甜,在热浪里蒸腾、纠缠、发酵,最后凝成冬日灶膛里一缕暖烘烘的魂儿。范成大那句“岁华过半休惆怅,且对西风贺立秋”,怕只有亲手把流汗的夏天晒干、封存的人,才咂摸得出里头深藏的滋味。整个季节的日头和汗水,一针一线,细细密密地缝进了日子的平淡和充实间。

  傍晚出去遛弯,池塘的荷香被风揉碎了送过来。头顶,梧桐树宽大的叶子沙沙作响,像在翻一本又厚又旧的书。忽然就想起宋朝宫庭里那“梧叶报秋”的把戏:时辰一到,太史官就扯着嗓子喊:“秋来了!”那盆里的梧桐树便真的应声掉下一两片叶子。这风雅背后,藏着多深的农耕血脉?草木摇落,哪是什么伤春悲秋,分明是大地熟透时,一声沉稳悠长的吐纳。

  一场立秋雨说来就来。豆大的雨点砸在滚烫的水泥地上,“刺啦”腾起一片白茫茫的雾气。我缩进路边小卖部的屋檐下,看雨帘外的车灯拖成流动的星河。老板娘递来杯热茶:“一场秋雨一场寒哪。”玻璃窗上水痕蜿蜒,模糊了外头的灯火。掌心的茶杯暖着皮肤,心里头那点因凉意骤至而生的笨拙和词穷,忽然就消失了——古人说“一凉转觉诗难做”,可不就是这滋味?言语笨了,就静听吧,听梧桐叶承着夜雨,听季节在叶脉间无声地流转。

  立秋是道门槛,温温柔柔的。一脚跨过去,暑气还没散尽,蝉鸣还在耳边聒噪,可天地间那股气儿,已悄悄转向了内敛沉潜。它提醒着我们:最厚实的收获,始于对时光流转最谦卑的体认——是汗水晒成的干菜,是凉风钻进毛孔时那一下微颤,更是万物在成熟饱满之前,那屏住呼吸的寂静一刻。

  人活一世,草木一秋。梧桐叶飘落肩头时,何必去数这是“凉风至”还是“寒蝉鸣”?只需明白,这秋日里盛大的晾晒,日光穿透之处,皆是光阴慷慨的落款。

  人间至爽,原来藏在这初秋乍凉的缝隙里,等着我们低头遇见,用心去咂摸。它腌在农人的汗珠里,凝在草尖的露珠上,更沉甸甸地,烙印在父亲望穿田垄的眼神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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