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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词的“活剥”

聂鑫森

  1932年1月28日,日本侵略军突然大举进犯上海,驻守上海的第十九路军丹心碧血,奋力抵抗。头上有飞机轰炸,战地的枪炮声如迅雷暴雨,在抗战史上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一·二八事变一周年,国民党政府利用成立“中华航空协会”的机会,开展“爱国募捐”,实为搜刮民财中饱私囊。中共领导人瞿秋白乃作《读飞机募捐启有感,泣而歌之》一诗:“去年今日此吴淞,飞机大炮相应轰。大炮不知何处去?飞机依旧打秋风。”一二句写“一·二八”战事,三四句说国民党政府以“爱国募捐”之名,行向民众骗取钱财“打秋风”之实。而此诗的结构、句式安排,来自唐代诗人崔护的《题都城南庄》:“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但瞿诗将崔诗的意境、意象、情感、题旨全翻新了,变成了对国民党政府的讥讽与讨伐。这种写诗的方法,称之为“活剥”。

  “活剥”有两种形式,一是将前人诗中的单句稍加改动,放入自作的诗中。二是将前人的整首诗进行创造性的改造,虽保留原诗原句的主要结构,但会化变出新的诗境,替换关键的意象,添改诗句中的部分语词,引申出更有意味的情感和价值取向。瞿秋白的“活剥”之作,便是一个例证。

  这种写诗的方法,在我国传之久远。

  北宋学者汪洙所编启蒙诗集《神童诗》中,有一首《劝学》:“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明代的冯彻有感于读书人当官后,期望尽忠报国、操劳为民,却常换来贬谪而充军辽东的结局,于是“活剥”《劝学》诗为:“少小休勤学,文章误了身。辽东三万里,尽是读书人。”第一二句改动一个字和两个字,第三句为自作,第四句为原句,但题旨却完全翻新,愤懑之情表达得淋漓痛快。

  北伐战争时,叶挺所率领的部队如巨浪狂潮,横扫地方军阀,吴佩孚因大败而逃回洛阳,以饮酒、养花休闲。精通诗艺的谢觉哉,乃取唐人王昌龄《芙蓉楼送别崔渐》,“活剥”出诗作《吴佩孚败走》:“白日青天尽倒吴,炮声送客火车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雄心在酒壶。”王昌龄原诗为:“寒雨连江夜入吴,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阳亲友如相问,一片冰心在玉壶。”

  1928年5月底,何叔衡受党组织派遣,赴莫斯科去参加重要会议,行前作《无题》一诗:“身上征衣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生合是忘家客,风雨登轮出国门。”从中透出他为革命弃家奔走的艰辛和乐观。此诗“活剥”了宋代陆游《剑门道中遇微雨》:“衣上征尘杂酒痕,远游无处不消魂。此身合是诗人未?细雨骑驴入剑门。”

  我的一位青年朋友,在城中任着要职,主动申请去一个偏远的贫困山区任扶贫干部,一干就是3年,成绩喜人。他是一个诗词爱好者,得闲时发来所写诗作让我欣赏。唐人刘长卿有五绝《逢雪宿芙蓉山主人》:“日暮苍山远,天寒白屋贫。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他“活剥”出《扶贫自勉》一诗:“注目苍山远,谈心白屋贫。挑灯图致富,风雪不眠人。”在一个冬夜,他把诗通过微信发给我,我禁不住连声叫“好”,赶快送上几朵小红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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