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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烟火”和“精神高处”并存

——蒋韵谈《北方厨房》
《北方厨房》书影
  张滢莹

  有人说,作家蒋韵的新作《北方厨房》(上海文艺出版社)是一场对味蕾和记忆的召唤。在这部长篇散文中,自奶奶到母亲,再到蒋韵,三代女性所执掌的厨房,是一曲以食物和生命编织的歌谣。光阴流转,时代变迁,属于女性的宽广、勇毅和温柔爱意始终在以餐桌为代表的家庭中萦绕,有些东西亘古不变。在蒋韵笔下,这样一部交错以味觉和记忆的作品,无可避免地指向了生命深处的种种情感质地。如她在接受专访时所说,特别希望作家能够在描写人间烟火时,“让读者感受到除了低于尘埃的生活本身之外,某种精神性的东西”。

  问:饮食文化中,能够照见人的性情。例如北方人的性格中,必定有来自北方食物的影响。在孔家,这种影响是否存在?

  蒋韵:北方食物对北方人性格的塑造,是显而易见的,这种塑造应该已经参与到基因之中,是每一个北方人都无法摆脱的。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或者说,一方水土养育一方物产,这些物产造就了这一方人的饮食习性,而饮食习性又体现了这一方人的某些群体性格。这个问题,如果认真深入回答,应该是一部人类学的巨著,或者地理历史学的巨著,非常复杂,绝不能简单化地一言以蔽之。我既然为我的书起名叫《北方厨房》,肯定是认同这一点的。但具体到我家这几十年的一日三餐,是否影响了家里每一个成员的性格,那还真不好说。我家区区几个成员,吃着同一锅饭,却至今口味殊异,有人嗜咸,有人嗜甜,有人嗜肉、嗜鱼,有人嗜素,难以统一。因此决定了我们性格的,肯定是比食物更为复杂和强大的东西,食物的影响可能更隐秘更悠长一些。

  问:相对于低入尘埃的生活,你选择在作品中刻写那些精神的高处。从本质上说,你对食物很少有眷恋之情,但关于食物的一切记忆,在作品中又如此明晰,这是为什么?

  蒋韵:在我看来,“人间烟火”和“精神高处”,其实是可以共生和并存的。如果我的作品给读者留下了这样的印象,那说明我写得不够好。我特别希望作家能够在描写人间烟火时,让读者感受到除了低于尘埃的生活本身之外,某种精神性的东西。这是我的追求。当然做到这一点很难,至少目前看来,我还没有做到位。

  至于说我本质上对食物缺少眷恋之情,我还真没发现,或者说没有意识到。我择食,喜欢吃的东西不多,食物链很窄,这确是事实。但我认为我爱食物。我只是不贪。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不会做饭,可我“知味”。也因此,我小说中不乏“知味者们”。当然,为了弥补我的缺憾,我还让她们成为我没能成为的烹饪高手。我们惺惺相惜。虽然我没有她们的厨艺,但我有和她们同样的对食物的态度:尊敬每一棵平凡的青菜、每一粒粮食,尊敬自然界对我们的恩养,感知万物有灵……可能,这些,就是为什么我对食物的记忆如此明晰吧?因为不贪,所以格外珍惜。

  问:你说,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奶奶珍惜大地上的万物,并认为这是对食物的敬重,是不辜负。这种温和地与世界相处的方式,是一种难能可贵、取用适度的生活态度。

  蒋韵:在物质丰裕的当下,人当然更应该珍惜大地之上的万物。从前,在科学与技术没有那么发达的时候,人对自身的认知还没那么膨胀,因此对天地万物还存有一些敬畏。而如今,人把“敬畏”两个字天天挂在嘴边,可在心里,还真正敬畏什么呢?盘点一下,可能敬畏的,都是人自己创造出来的东西:权力、财富、逆天的科技,等等,一句话,还是人自己。

  我们不过是地球的过客而不是主人,且不是唯一的过客啊。我们有什么理由如此傲慢地对待养育了我们的万物呢?当然,这只是我对自己的提醒而已。前些日子,刚好写了一篇小文章,叫《小自然》,是写几种院子里的植物,最常见的那些北方植物,不想,发现它们都不简单。有感而发,写了这样一段话:“也许,细究起来,每一种植物,每一种花,一棵草,每一棵树,一样蔬果,它们的来历,都是史诗。万物的史诗,宏大而神秘,不为人类所知……人类知不知道那一切,与万物无关,与那些从无到有、从诞育到生长壮大,从繁衍到灭亡的生命奇迹无关。一朵花、一棵草的漫漫来历,是血淋淋还是温情脉脉,我们无从猜测,那是永恒之谜。”我想说,用什么方式和这个世界相处,首先,是要知道,万物和我们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问:我们总是倾向于不断回忆美好的片刻,对痛苦的记忆则不断回避和淡化。这次的非虚构写作中,似乎对那些生活中的苦难也有所淡化处理?

  蒋韵:确实如此。正因为这样,这些年来,我写作的一个重要目的或者是唯一目的,就是——拒绝遗忘。拒绝忘却那些我们想回避和淡化的东西。从个体来讲,我不想做一个失忆的人,从群体来讲,假如人人都是失忆者,那么,失忆的就是历史。我小说中的人物,《你好,安娜》中的素心、《水岸云庐》中的雀替、《晚祷》中的有桃,她们都是人群中的异类——以献祭者的姿态拒绝忘却和拒绝赦免自己的悲剧性人物。

  关于《北方厨房》,之前,我也曾说过,在非虚构作品里,我还不能去毫无保留面对一些东西。但我绝不是想把它写成伊甸园,它也绝不应该是个伊甸园吧?可能每个阅读者的感受不同。总之,只写美好的事物或温情的回忆不是我的初衷和目的,但有可能,在这个文本中,有些东西藏得深了一些吧。因此,“有意识的淡化”应该是没有的。

  问:虽然《北方厨房》写的是“吃”这件事,但却没有任何为满足口腹之欲的慌张与焦灼,反而写出了对人生多种欲望的消解和稀释。是否可以这样理解:人与食物的关系,最终都会成为人与他人、人与自身的关系?

  蒋韵:其实我倒没有想写什么结论性的东西。我也总结不出什么有见地的结论。我只是写了我们家的厨房,写了做饭和吃饭的人,写了发生在他们身上的一些事,写了某种食物和某位亲人或者朋友的关联,写了我对他们的思念和情感。从这个角度说,人与食物的关系,一定是人与人、人与自身的关系。当然,我也想通过描写一个普通的北方家庭的厨房,为历史留下一点“味觉记忆”。食物的千滋百味,如同人生的种种况味,波澜壮阔,有悲剧性和命运感。因此,我也是在为“食物”写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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