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获得“赵树理文学奖”时,我正和父母在一起,抑制住内心的激动,没有把这一消息告诉父亲,主要是觉得羞怯。
这本散文集收录了写父亲的文字,也有写爷爷的文字。父亲是不知道的,他也不关心。他只知道我一直在写,写了些啥,从不过问。倒是每次回去,给我讲古,有他经历的,也有听闻的;有我们村的,也有邻村的;有我认识的人,也有我不认识的人,我很喜欢听。听父亲讲古,和我小时候听爷爷讲古的感觉不同。爷爷讲古,像听故事,很遥远的样子;父亲讲古是听历史,有强烈的代入感,偶尔能产生一种共情。不管是故事还是历史,有价值的内容便进入了我的作品,成为文章的骨骼或者血液。
比如书中的《那把䦆头》,写爷爷对农具的呵护和热爱。作为一位农人,爱护农具就像战士爱护手中的枪一样,这是最朴素的品德。写䦆头其实就是写爷爷,以物寓人。《父亲的孤独》写的是父亲,和写爷爷的不同之处是强调了父亲的孤独,涉及到精神领域。爷爷和父亲两代人的经历不同,感受也不同。爷爷是地道的农人,把一辈子都押在土地上,对土地有很深的感情。父亲是供销社的工作人员,和土地的关系若即若离,他和爷爷的所思所想所感是不一样的,父亲是故乡那片土地上的另类存在。
因此,父亲给我讲古的同时,更多地喜欢讲早年在供销社当采购员的事,走遍大江南北、饱览大好河山的种种传奇不断激励着我、蛊惑着我,一定要走出去,要万水千山走遍。他是我们村那一代人行走地方最多的人。到了我这一代,我也没有辜负父亲的期望,行走的江河湖海、山川峰岭要比父亲多得多。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是我毕生的追求,我用笔记录了用脚走过而且也用心走过的值得记录的地方。
这篇创作谈之所以先谈到父亲,因为涉及到了获奖作品《太阳很红,小草很青》(北方文艺出版社2021年1月出版)所写的两大主题:故乡和行走。父亲在这两方面深深地影响了我。故乡和行走像两根柱子,支撑着这本散文集的架构。以前的写作也没有脱离这两个主题,这次注重了二者之间的关系。故乡和行走是两个完全不同的疆域,故乡之外的任何一个地方对于作者都是行走,只有故乡是回归。二者共同的特点是立足于大地之上。不管是回归故乡,还是行走他乡,无一例外是在脚下这片土地上烙下自己的足迹。作为一名作家,足迹写在了大地上已远远无法满足,必须用笔书写。脚步记载的是足迹,笔记载的是心迹。足迹容易被风烟吹散,消失殆尽,笔迹会永远留在生命中。
写这本散文集跟以前写作的最大不同是注重了作品的文化内涵。不管写故乡还是写行走他乡,在描写风土人情、山水形胜的同时,有意注重了文化上的认识和哲学上的思考。这是最大的进步和提高。比如,在《带着河流和草原远行》一文中,三个章节分别写了河流、草原和人。用发散性思维方式写河流的百折不回、流向远方的坚韧不拔;用对比的方式写草原和故乡草木不同的形态和命运,还有草原上奔跑的羊群,羊群才是草原上的主人,人只是在带着河流和草原行走。我有意使用了“带着”二字,没有用“追着”,因为“带着”更有动感,也体现了人对大自然的无限热爱。
还有《寻访古堡》,这篇长文给予了我更多的思考和追问。“万里长城今犹在,不见当年秦始皇。”写这篇文章时,这句诗一直在心头萦绕着。屹立在晋北大地上的那一座座古堡就像一个个明证,向后人讲述着什么。我站在古堡前,不断地思考着、追问着。这背后牵扯的全是历史风烟和苍茫人世,象征性的东西很多,比如民族精神等等。
还想说的是,写上海的《1991,穿行在上海的大街小巷》。它通过异乡人的眼光,以纪实的方式记录了那个年代大上海的市井生活和烟火气息,看似琐碎,事无巨细,仔细品咂,文化意味浓厚。
这是《太阳很红,小草很青》创作上带来的一些变化,这些变化不大,却弥足珍贵。
我一直秉持“脚踩大地,仰望星空”的创作理念。散文的写作方式、写作题材无比丰富,形式也各种各样,不管怎么发展和变化,不能脱离脚下的泥土,更应该仰望星空。同时,也要保持适当的时间和空间距离,距离产生美。
作品像一棵树,不仅要吸足脚下泥土中的水分、养分,还要充分利用太阳的光和热。作家不只是描绘花朵的美丽,还应该关注枝干之间的关系,以及尽情展示每一片叶子的姿态,它们都是这棵树的有机组成部分,来自泥土中的水分、养分,光合作用会在其中任何一个细节上得到体现。作家要做的是给描摹的事物以最大的自由。
“赵树理文学奖”获奖者创作谈 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