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静武

　　在娄烦县下静游韩家沟，寒冬像是一位神奇的画师，勾勒出独特的景象。沟里，一枚枚圆盘状的冰块散落其间，这便是制醋工序中的捞冰。

　　家庭式酿醋工艺，在这片土地代代相传。在我儿时的记忆里，家中的醋都是母亲亲手酿造的。

　　秋末，母亲忙碌的身影在厨房与小院间穿梭，她将豌豆、谷子、糜子等谷物混合、仔细研磨，而后搓成圆球状，用南瓜叶包好，安置在温暖潮湿处发酵。当这些面球干燥后呈现出红色，那便是曲成了，这是酿醋的关键一步，仿佛是开启酸香之门的魔法钥匙。

　　入冬，母亲把土豆、高粱、玉米、豆类等食材一一处理后倒入大瓮，按照特定比例加入曲，再将大瓮放在热炕，用毯子等物悉心包裹保温。半月时光，瓮里像是被唤醒的小世界，表面开始冒泡，“圪嘟”声中，酸香气息缓缓溢出，“醋秸子”诞生了。母亲每日早晚都会用木棍耐心搅动，那不太好闻的气味，丝毫没有影响她的专注与期待。

　　醋秸子发酵成熟后，被取出与飞糠搅拌至半干，放入浅缸再次回到热炕发酵半月，成为醋醅。随后，醋醅被放入淋醋瓮，垫上豆秸，注入开水，瞬间，黑紫色的醋液如欢快的溪流，顺着瓮下小孔流入盆中，醋香四溢，弥漫在整个屋子。一瓮醋秸子要多次加入开水淋醋，直至醋色变淡，这过程仿佛是一场酸香的演绎，每次淋醋都是一段独特的旋律。

　　一瓮醋秸子所得之醋，会装满家中的盆盆罐罐。夜幕降临，这些装满醋的容器被放置在院中，在寒冷的作用下，醋水很快冻结。次日清晨，在冰上穿孔，穿在棍上放在大盆上控醋。醋的冰点高，随着温度升高，醋液滴答滴答落下，似一场有节奏的小雨，又像一场大自然奏响的打击乐。起初节奏明快，而后逐渐缓慢，直至停止。此时的冰变得洁白，被丢弃在河滩。如此反复四个寒夜，当冻醋只剩薄冰碴，那色泽黑紫、清亮醇厚的陈醋才正式酿成。这醋，无论是拌凉菜、做面食，还是炒菜、烩菜，只需少许，就能让菜肴酸香四溢，令人回味无穷。

　　农闲的冬日，村里的婆姨们喜欢串门聊天，而酿醋总是她们热衷的话题。母亲因经验丰富，常常成为众人请教的对象。她们在交流中分享心得，探讨问题，不断完善酿造技艺和存贮方法，使得家家户户的醋都成为冬日里的美味佳品，这醋香里也凝聚着整个村庄的智慧与情谊。

　　村里的孩子们对淋醋中的捞冰环节情有独钟。那冻醋形成的圆形冰块可以滚动，像是大自然赐予的玩具。我总是抢着去捞冰，看着河滩里的冰块，满心欢喜。小伙伴们会在街上比赛抛冰，谁的冰滚得远，谁就欢呼雀跃。尽管醋味弥漫，却阻挡不了孩子们的快乐，那带着酸味的冰，让韩家沟的冬日充满了欢声笑语，成为记忆深处最快乐的时光。

　　我曾带家中自酿的醋到岳母家，岳母对其赞不绝口，只在炒菜或煎肉等重要时刻才舍得使用，还说这醋比买的更胜一筹。母亲听闻后，脸上洋溢着自豪的笑容。

　　这冬日里的醋香，不仅是一种味道，更是一种情感的寄托，在岁月的长河中悠悠流淌，历久弥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