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非珍
2025年的太原城,春节的灯笼还未摘下,文庙巷的砖瓦似乎已被春风浸润得温润。山西考古博物馆的青灰屋檐下,腊梅暗香浮动,游人的脚步声与檐角铜铃的轻响,织成一片细密的网,兜住了浓浓的年味与文气。
人群里,总能看到郎姐的身影。她系一条绛红色羊绒围巾,鬓角微霜,眉眼弯弯,像是从古画里走出的温厚长者。正月里的博物馆比往日更喧闹,游客们跟着她穿过棂星门,指尖抚过石狮冰凉的脊背时,她的话便落下来:“瞧这狮子爪下的绣球,明朝匠人刻的——绣球滚了600年,滚到咱们脚边了。”
有人举着手机拍青铜器上的饕餮纹,她笑着提醒:“不妨蹲低些,这纹路要贴着光看,像不像黄河浪头叠着浪头?”几名穿汉服的少女围上来,她指着展柜里的陶俑轻声道:“看这姑娘的襦裙褶子,和你们衣裳上的云纹,隔了千年,倒像约好似的。”人群里便浮起低低的笑,仿佛历史忽然褪了厚重的外衣,露出一角鲜活的血肉。
最动人的光景在午后。西斜的日头爬上“考古的温度”展厅的玻璃幕墙,郎姐的影子和展柜里斑驳的青铜鼎叠在一处。她讲起侯马盟书,声音忽然轻了:“这些朱砂字迹,是2000年前活生生的人,蘸着自己的血写的。”满室寂静中,有个小男孩忽然抽了抽鼻子——不知是被历史呛着了,还是被斜阳晃了眼。
博物馆闭馆的钟声响起时,郎姐常被游客截在回廊里。上回来过的大学生举着笔记本追问六角亭的斗拱结构,年轻母亲抱着孩子问面鱼模具的掌故。她总是不急,从帆布包里摸出老花镜,指尖点着图纸细细讲,直到暮色染蓝了棂星门的飞檐。
若以为这便是郎姐的全部,便小看了文庙巷的风。农历正月十三那日,城南“悦心一善·爱心厨房”的小院里,炊烟裹着麦香爬上枣树枝头。郎姐系着靛蓝围裙,把面团揉成胖乎乎的元宝。三鲜馅的香气漫开时,轮椅上的少年忽然开口:“这味儿像我妈……”话尾断在半空,郎姐已把饺子盛进他碗里:“趁热吃,里头藏着好运币呢。”孩子堆里炸开欢呼,她转身去下刀削面,热气蒙了眼镜也不擦——反正闭着眼都能把面削得柳叶儿似的。窗台上的腊梅悄悄开了,花瓣落进面汤,漾起一圈金黄的涟漪。
归家的路上,她常拐进老菜场。卖豆腐的老汉认得她:“郎外婆,今儿的豆芽水灵,给孩子们炒醋溜的?”竹篮渐渐满了:小米要给孤儿院熬腊八粥,彩纸得教聋哑孩子剪窗花。街坊们笑她“比春风还忙”,她只摆摆手:“闲着骨头要生锈呢。”
推开自家院门时,月亮已爬上东墙。客厅里悬着她新绣的《晋阳秋色图》,蚕丝线勾出的汾河波光,在月光下粼粼欲动。书案上摊着临了一半的《张迁碑》,砚台边卧着半块桂花糕。她拧亮台灯,忽然想起什么,摸出手机在备忘录上写着明日工作的重点。
新年的一天,我去拜访时,她正对着满墙的工笔画修修改改。画上是文庙巷的四季:春日的石阶覆着榆钱,夏夜流萤绕着唐碑,秋霜染红金代经幢,冬雪埋住宋窑碎片。最末一幅却空白着,她说要等枣子熟时,画上穿红肚兜的娃娃踮脚摘果的样子。
郎姐不仅画国画,还写书法、做刺绣、会布艺,是“眼里有光的人”,在她的眼里处处有风景。
“郎外婆”这个昵称,早已深深刻在了每一个认识她的人心中。她用自己的行动,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热爱与奉献。无论是传播文化、服务公益,还是热爱生活,郎姐都在用自己的方式,为这个世界增添一份美好。
窗外的文庙巷又飘起雪,博物馆的铜铃在风里轻晃。恍惚间,仿佛看见她站在棂星门下,白发沾着细雪,正把一片春秋的陶瓦,轻轻放进孩子掌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