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为人
柳宗元作为千年古贤,各类话题老生常谈,吃别人嚼过的馍没味道,今天说说柳宗元作品的当代启示。
柳宗元写过一篇意味深长的人物传记《种树郭橐驼传》。讲述了一位驼背老人种树的精湛技艺,隐喻着对唐代官僚体制的批判。郭橐驼种树的“顺木之天,以致其性”的哲思,不仅是对自然规律的尊重,更是对人性本质的深刻理解。柳宗元在《种树郭橐驼传》中写“爪其肤以验其生枯”,掐破树皮来观察它是死是活,“摇其本以观其疏密”,摇晃树干来看它是否培栽结实,这不是顺应自然,而是违背树木的天性。郭橐驼的种树之道,核心在于“不害其长”“不抑耗其实”。每棵树都有其内在生长的节奏,过度干预只会拔苗助长,适得其反。
在古代官僚体制下,那些官吏一会儿“鸣鼓而聚之”,一会儿“击木而召之”,不是因地制宜顺应自然规律,“旦暮吏来而呼”,从早到晚,百姓不得安宁、不胜其烦。急于见到短期成效,“逆性而治”,破坏了事物自身的发展动能。
《种树郭橐驼传》种树育人的道理,也给家长一些启示。一些家长常陷入“直升机父母”的困境:盘旋在孩子头顶,监控一举一动;或是演变为“铲雪机父母”:提前为孩子清除所有可能的障碍。孩子的每一天都被安排得密不透风。这种教育方式与那些“旦视而暮抚”的种树者何其相似。
更深层看,郭橐驼的故事揭示了东方哲学中“无为而治”的智慧。“无为”哲学不是消极的不作为,而是尊重事物本性的积极克制。在教育中给予探索的空间,在管理中提供自主的可能,在自我成长中保持对内在节奏的觉察。老子说“治大国若烹小鲜”;庄子讲“不以人灭天”,不以人为破坏自然,柳宗元笔下的种树之道与之一脉相承。
真正的培育者不是主宰者,而是服务者;不是干预者,而是观察者;不是催促者,而是陪伴者。当我们放下执念,或许能像郭橐驼的树木一样,找到属于自己的生长节奏,在社会这片大森林中,舒展枝叶,迎向阳光。这或许就是这位古代园丁留下的深刻启示。
柳宗元还写过一篇《梓人传》,与《种树郭橐驼传》有异曲同工之妙。
柳宗元的《梓人传》以其独特的寓言形式和深刻的哲理洞见,使得书中人物有了强烈的象征意味。这篇作品表面上讲述了一位名叫杨潜的木匠(梓人)指挥众工建造房屋的故事,实则借木匠之道阐明了为相治国之理。
《梓人传》开篇即以一个看似矛盾的场景引入主人公:一位自称“善度材”的木匠师傅,能够精确计算建筑材料并指挥众工建造房屋,却连自己床脚损坏都无法修理,需要“将求他工”。这一细节极具深意,柳宗元通过这种反差,揭示了专业分工与全局掌控之间的辩证关系。
柳宗元敏锐地捕捉到工匠营造与宰相治国之间的相似性,提出了“梓人之道类于相”。在他看来,理想宰相应当如同梓人一样,不陷入琐碎事务“不亲小劳,不侵众官”,而是专注于大政方针的制定与人才选拔,“择天下之士,使称其职;居天下之人,使安其业”。无论是建造房屋还是治理国家,成功的关键都在于把握整体“体要”而非纠缠细节。
柳宗元实际上提出了一种理念:为相治国不在于亲力亲为,而在于运筹帷幄、知人善任。
梓人虽不操作具体工具“家不居砻斫之器”,但他掌握“寻引、规矩、绳墨”等测量工具,通过统筹全局而非事必躬亲来实现管理目标,体现了中国古典政治思想中对“法治”的早期探索。
柳宗元“能者进而由之,使无所德;不能者退而休之,亦莫敢愠”的表述,提出了一个“能者上,庸者下”的人才选拔与退出机制,旨在避免人才选拔中的个人好恶与随意性,体现了柳宗元对制度化管理的追求。
大家都知道一句耳熟能详的话:“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这个破万卷之“破”,既不是将书翻破,也不仅指数量上之突破,“腹中富书五车”,还应该有“破解”一层意思。一个人读许多书,如若食而不化,是很容易读成“行走的书柜”“驮经的毛驴”。所以许多先贤说,没读懂书不如不读书。
读一本书,看出作者的言外之意,是火眼金睛的洞若观火;而能延展到作者的未达之意,则不能不感叹读者的鞭辟入里了。
任何经典名著,之所以能够穿越时空,常读常新,是因为作者赋予了文章弦外之音!
(作者为作家、学者,出版各类图书30多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