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云
我又有乡愁了。昨天与同村挚友王青聊天,又聊到我家那座没有院墙、杂草疯长的残院。
我的家乡在太行山深处的榆社县牛村。40多年前回老家,坐汽车,要在深沟险壑中紧贴悬壁行驶;现在回老家,高铁直通,车站就在我们村附近。但是,我们只是在清明节时才回去给父母亲上坟。没有家可休息呀,只能当天返回。
我问他,我家被日本鬼子烧毁的老房子还能看到吗?本来还在地里干活的小王马上回复我,半个小时内,我就给你发去你家老屋的照片。
照片发来了,他说,80多年了,火烧的痕迹没有因为岁月的流逝而抹掉。日本鬼子进村,就烧掉你们一家,那完全是冲着你们在祁县担任抗日县长,与日本鬼子浴血奋战的父亲。国难家仇!
我的爷爷有一副好身板,他可以双肩同时挑两担满满的水,上上下下于村里的坡地;他也是一把种田的好手,上一辈留给他的不过是几亩薄田,与别人家合租一头毛驴,春种秋收后,他凭着两条腿,从大山里行走,走到阳泉去贩牲口,辛苦换来了家境的改变:他推倒旧房盖新房,挣出了两进院子和数间窗明几净的房子。我们家不再贫穷。
1940年底的一个夜里,日本鬼子进村,直冲我家的位置,疯狂地烧掉了我们的家,不仅是当年的全部粮食、牲口和柴草,还有里外两进院子和数间房屋,我们家遭到灭顶之灾,爷爷气绝身亡。
这个废墟一直保持到现在,80多年。
我妈妈在抗日村政府和大舅的帮助下,临时盖了几间能栖身的土屋,我就是在这土屋里出生的。日晒雨淋几十年,如今,土屋也成了废墟。
我们曾几次到这个残院里,空荡荡的,长满了杂草,一片荒凉。
残院里只存爷爷和妈妈维持一家生计的石磨和石碾,日本鬼子燃起的烈火烧不掉这两个石器,石磨和石碾就在残院的东南方向,几十年一个姿势,保持守护残院的姿势。
看着它们,我动感情了,我曾笨拙地摆过一个推磨的架势,拍过一张照片。那时,我就在想,应该把照片上的我,换成我的妈妈,她才是这不朽石磨和石碾的主人呀!
石磨和石碾是静物,不发声,是永存。没想到,残院里还是有生命律动的,在西南方向,有着一株二百多年树龄的木瓜树,还在顽强地生存。
我们怎么就没有注意到这株木瓜树呢?现在想想,是因为我们每年回老家的时候,它还不到开花的季节,大概这株树跟其他树一样,只是枝头的叶子绿了,尚未有花骨朵,擦身而过是不可避免的。
2021年5月的一天,小王在朋友圈上发出了这株木瓜树上白生生的花儿照片,真好啊!我没有见过木瓜树,更没有见到过木瓜花,一下子被这几张照片惊呆了。小王图文相匹配,他写道:沧桑的树干上长满了沧桑的树枝,树枝上开满了白色的花朵,一朵挨一朵,远远望去,它就像盛开的樱花。富士山看樱花,武汉看樱花,不如来牛村看木瓜花,真的太美了。
但是,小王说,村子里地头崖边也有不少木瓜树,都是灌木一样,没有一株高大点的;远远近近的周围村庄里,也只有这一株木瓜树最粗壮。他说,他妈妈从小就年年期待木瓜花开放,他妈妈的妈妈也常提起这株木瓜树。好神奇呀!难怪我在朋友圈转发后,城里的文友还特意到我们村来观赏盛开的木瓜花呢!
从照片上看,我家这株木瓜树树围足有四五十厘米粗,虽然是老龄,却依然茂盛,沧桑的树干上长满了沧桑的树枝,树枝上开满了素白色的花朵。花朵挨挨挤挤缀满枝头,连枝丫间的空隙都被填得满满当当,白色的花瓣,黄色的花蕊,花蕊被层层花瓣所环绕,纹理清晰可见,精致到让人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我又问小王,村里的人们怎样看待这株木瓜树,花儿开放时他们也来欣赏吗?结瓜了,大大的木瓜谁来采摘呢?
我有一连串的问题倒给小王,小王说,村里人不稀罕木瓜果,自然落掉,村里人自豪的是这株木瓜树又粗又高,木瓜树生长缓慢,能长这么高这么粗,那是村人护佑它,也是它在护佑村人呀!村里人怕的是这红色的树干,万一有人砍去雕刻工艺品呢!
太向往这株木瓜树了,明年花开季节,我一定要回去看看。
我也知道,木瓜树,别名文冠树,生长于荒坡、沟谷、丘陵地带。我们村虽然不太大,但为什么单单我家这株特殊?是风儿刮过来的种子,还是我家老祖有意识栽种,一切不可考。如果构思一个浪漫的故事,那该怎样动笔呢?
我们家的残院,留着残屋废墟,还有静静的石磨、石碾和生机勃勃的木瓜树,这残院里珍藏着多少可以流传的故事呢?姐姐们写过,这些故事是从她们记忆深处流淌出来的,我也写过不少散文,大多是听姐姐们回忆的。故事的主人公肯定是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他们是勤劳智慧的,也是勇敢正直的,他们和前人留下的木瓜树一直在有节奏而又无声息地滋润着我们,让我们家几代人都成为了对国家对社会有用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