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刀如水,吴盐胜雪,纤手破新橙。”是周彦邦脍炙人口的一句描写闺房之乐的词。并刀,是指自古以制造锋利刀剪闻名的今山西太原一带所产的刀具。这阕词尚有一句:“马滑霜浓,不如休去,直是少人行。”此时,我将抵达并州,气温预告未来两天零下9℃,正是马滑霜浓少人行时。
为了应对霜浓天,我全副武装了大长袄、羊毛围巾。建南出站,扛包直奔老城宾馆。翌日夜幕将至,霜浓天并没有出现,只是凉沁,约了驻守太原的小妖小聚。一掀饭馆帘子,小妖在迎客声中远远招手。多年未见,她还是那个小巧样子,黑呢礼帽和新烫卷发更见娇俏。
戏迷小妖提议看一场京剧助兴,我们摸到附近的文源巷,这条巷子里有省京剧院,周围还有省晋剧院和梅兰芳剧院、丁果仙大剧院两个演出场所,算是戏曲福地。并州夜下,挽着她的胳膊,脑子里“翎子、狐尾、紫金冠、点翠立凤、相貂”一片金灿灿乱飞,心里那个美呀。小妖熟门熟路地带我三拐两拐,最后似乎登堂入室了一个小区内的礼堂,这里就是太原梅兰芳剧院。来不及细看走廊大玻璃罩里威风凛凛的盔甲是否是霸王靠,就进了一个电影中常见的戏园子。
嚯,原来朴素的门脸儿里还有这样一个柳暗花明之地。地方不大,但一水儿的雕梁画栋。全剧场以暗红色为主色调,壁上是细高雕福窗棂配赭红窗帘,楼上包厢有种居高临下的贵气。仿古一桌四椅,朱红漆亮,配团花纺绸坐垫。进进出出,多是老年戏曲爱好者,倒衬着我和小妖妙龄起来。刚开过一场山西戏剧新书发布会的小妖,被老戏迷热情招呼着。他们在感谢心里头的角儿终于被人白纸黑字录入了青史。是呀,流量明星留下的影音和八卦占用了太多公共空间,传统国粹和民间文化也需要一席之地来记录。
“号令一声绑账外,不由得豪杰笑开怀。”悠悠曲调未落,四个红衫刀斧手穿花拂柳中,一个扎巾盔的蓝花脸带着枷锁踱着方步出场了。他就是为兄仇不肯投唐,后被斩首的单雄信。我一个门外汉紧招架,要盯着滚动字幕了解剧情,要琢磨台上谁在起势,要分辨这句叫好因何而起,还要观察邻座大爷的陶醉样子。
得,整场我比角儿还忙。戏,也没静心听全。毕竟,我的水准只够赞一句:头面果然簇新!还有了个小小疑惑,歌词“蓝脸的窦尔敦叫喳喳”和单雄信的蓝脸有什么联系?一查,果然他俩都是蓝脸代表人物,而蓝脸代表刚直、骁勇。瞧,流行音乐对京剧的宣传也不能一笔勾销。
台上是单雄信把叛变的前结义兄弟挨个骂了个狗血喷头,慷慨激昂。忽一转场,一个杨柳扶摇的新妇和一个伶伶俐俐的丫鬟花蝴蝶一样,唱念做打思春起来。不谙剧情的我一头雾水:这是瓦岗五虎上将谁的家眷?程咬金的裴翠云,罗成的窦线娘,还是单雄信的王楚楚?这时,小妖答疑解惑了,原来折子戏《锁五龙》已经结束,这是另一本《春闺梦》!
出了剧院,并州晚上9点正是夜生活的开端。刚过完老年人夜生活的我,想打望一下年轻人的夜生活。同行的小青年发来视频:在民谣酒吧,速来!画面里是迷离的灯光和正引颈嘶吼的驻唱歌手。
一场京剧一场民谣,这就是代沟。京剧大赏已耗尽我的精气神,但尚有一句“秦二哥今何在”萦绕耳边。想起数年前的一场场并州聚会,恍若昨天。低声问倾慕过的师友还好吗?世事亦如《春闺梦》,虽有“莫负他好春秋一刻千金”的希翼,终抵不过是黄粱一梦的真相,让人有种时空流转人力不及的忧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