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上年纪了,需要照顾。一早又和娘说起小时候的事,我说我记着的事,娘听着听着连声说:不会吧,那时你刚是个毛娃娃啊,怎么会记得。最近一段时间这样的话说过几次了,一直是这样,我说,娘听着,说着,听着……
娘是跟着姥姥走路、坐马车到了介休再赶火车一路来到太原城的。那时太原城刚刚解放,姥爷当时在太原城被围了一年多,战火硝烟散尽就托人捎信让姥姥带上孩子上太原。这样娘在太原一直生活到现在,工作、成家,养大了我们兄弟姐妹。自小就知道姥姥、姥爷多病,娘大多数时间都在照顾老人。再回到老家,前是打发姥爷、后是打发姥姥。
太原城百废待兴,娘来到太原上了一段学就参加了工作,在城东北角的山西机器厂。我小小的,娘就带我上班、下班,一早走,晚上回,都是走着去,走着回。沿着南肖墙、五一路、杏花岭、南华门、精营街、东华门、教场巷,娘在前边走,我在后面跟着,边走边玩儿,落远了,见没了娘的身影,就慌张地小跑几步,娘在远处站着等。有时娘看我不想走了,就背上我走一段。
到了厂里,须臾不离娘身旁,大车间里是浓浓的机油味和整排摆放、旋转轰鸣的车床。我拽着娘的衣角,娘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远远看着大人们操作着的各种车床,不敢靠近。晚上睡觉前总能听到娘在轻声讲着真假李逵,讲着申公豹。再大点儿有时会问起娘刚来太原,太原城是什么样的,城墙、城门是什么样的,娘只是说过了个黑黑的门洞,出了门洞走的是新开街,其他就记不得了。再大点儿我也工作了,上班下班要坐通勤火车,也是一天。一早走,晚上回。多年以后,娘跟我说起有一次娘路过我曾工作过的厂子进去看看,才知道我上班也是在那样的大车间大厂房。再大点儿去外地求学,放假回来吃饭看电视,天气预报时间娘总是看我上学城市的播报。一到冬天,娘就开始咳嗽,脸咳得涨到通红而不止,后来不知从哪里寻到一个方子:老生姜切碎用红糖腌泡放到窗外冰着,一咳上来就一勺吃下去,我尝过,甜是甜,更是辣。就这样,过了几个冬天娘的咳慢慢好起来了。前几年,娘身体不舒服,陪着娘去看一位老中医,娘一见就说认识认识,眼神里充满欣喜。回到家里才说这位老中医之前不仅给娘看过病,也给姥姥看过病。说起我小时候的事,娘有时也会说起她老人家小时候的事。反复在说,你姥爷怎么就不识得早早送娘去念书呢,娘也总说:心心目目想着自己的孩子将来能有学医的。渐渐地兄弟姐妹都各有工作,各自成家,现在已是四世同堂,娘偶有说起这样的话了。我学院毕业后一直教书,教的内容与艺术有略微关联。不知不觉娘上年纪了,需要照顾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