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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风物

远去的习俗 “走夏”

  肖彩虹

  在端午节和中秋节相隔三个多月的时间里,还有个节日便是“走夏”。说“走夏”是节日,却没有固定哪一天,若说其不是节日,但从小到大,每到夏天,又总牵挂着这一天,要稳稳妥妥安排好这一天。确切地说,“走夏”是夏天里一个可以任由人来自行安排的节日。小时候是盼望着去姥姥家“走夏”,结婚后是惦记着去娘家“走夏”。

  给玉米地锄过第二遍草,耧好壕沟,地里的农活基本结束,除了一早一晚去地里摘点蔬菜,便可以把大把的时间放在家里避暑。这时,母亲便开始盘算哪天去姥姥家,这是我们夏日里最开心的事。因为去姥姥家,不仅意味着我们可以慰劳自己的五脏六腑,而且母亲会给我们缝夏天穿的新衣服,让我们去姥姥家显摆显摆后,就可以穿一个夏天了。这两样,在物质匮乏的年代,哪一样都会让我们兴奋地天天追问母亲去姥姥家“走夏”的日子。

  母亲给我们缝新衣是“走夏”的一个陪衬,“走夏”的主要内容,是给姥姥做油圪馅儿,并给姥姥姥爷添置夏天的新衣服,我们感兴趣的是给姥姥做油圪馅儿。

  做油圪馅儿是件繁琐的事。先要发面,早先母亲是用白玉米面和白面两样面,后来日子越过越好,就只用白面了。夏日发面只要一天半天就好了,母亲端出蒸笼,把灶火生旺,便开始蒸油圪馅儿。试好碱面,把一小团面搓成长条,再按扁,上面抹上油,卷成一个圆锥体,然后两根手指放椎体中间,开始往外抻,抻到碗口大的圆形就做好了。从上看,是一个漩涡把月亮围了起来,从下看,便是月亮掉进了井里。把油圪馅儿蒸熟,才做好了一半。待油圪馅儿凉透,已是黄昏时分。母亲蒸完面,提前就把火封成小火,将铁鏊子放火上,便开始给油圪馅儿烘干。先把油圪馅放炉子里用小火烤,待面皮烤黄,再拿出来放鏊子上面焙。里面烤,外面焙,母亲满身满脸的汗,脸红得如熟透的桃子,一边翻烤着油圪馅儿一边问我们香不香。厨房里又热又闷,可我们就是不忍出去凉快。等母亲把一筛子的油圪馅儿烤完,我们就开始和母亲拉开了“大锯”。

  “妈,我能不能吃一个?”

  母亲擦擦满脸的汗,说,“不行!那是给姥姥的。”

  “就吃一个不行?”

  “不行!”

  “我们分吃一个可以吧?”

  “不行!”

  “为什么?”

  我们已经满脸怒气了。母亲说,“油圪馅儿是有数儿的,吃一个就少一个,不够去姥姥家了。”

  “哎呀!妈!你就不能多蒸几个?”

  母亲看我们快哭了,便放声大笑,从筛子的底处翻出一两个色相不好的油圪馅儿说,“把这俩你们分吃了吧,不好看,拿出去姥姥会笑话的。”

  我们喜出望外。吃油圪馅儿时,我们不会像吃馍馍那样一口一口咬着吃,而是要先把中间那层薄薄的月亮掰下来吃了,再转着圈一层一层地掰着吃。

  第二天吃过早饭,母亲 起馌子,便领着我们去姥姥家“走夏”。一踏进姥姥家的老院子,一股凉风便迎面吹来,好不惬意。拐进三门,姥姥听见动静早迎了出来,看见我们便笑着打趣说,“大热的天,都来干甚了?快回狼儿掌去吧!”嘴里说着却早给我们掀起了堂屋的竹帘。

  中午,舅舅们干活回来,屋子里热闹起来。看书的看书,听小说的听小说,吹笛子的吹笛子,我们一会儿围着大舅看他在读什么书,一会儿围着二舅一起听小说,一会儿又围着小舅让他吹《洪湖水浪打浪》,虽不是过年,但一点不输过年的热闹。待母亲和姥姥一声“都来吃饭了!”我们才猛然想起,今天是冲着猪肉臊子扯面来的。母亲给姥姥做的油圪馅儿,有一半是被我们消灭的。

  过了些时日,一大早,听到院门口呼唤“姐姐”的声音,我们便飞奔出门,舅舅来了。舅舅带着姥姥给我们做的油圪馅儿来“走夏”了。除了油圪馅儿,姥爷还会把他卖的水果蔬菜给我们带一些,舅舅来的这一天,便是我们夏日里最快乐的一天。这一天母亲肯定不会发火,肯定不会满脸愁容。舅舅来我们家“走夏”,母亲自是要给舅舅做好吃的。中午鸡蛋臊子扯面,晚饭烧油饼配米汤,都是好几个月才吃一次的美食。舅舅来“走夏”,通常都要帮母亲做一些重体力活儿。

  “走夏”,除了出嫁闺女回娘家“走夏”,订了亲的姑娘女婿也要“走夏”。未过门的姑娘去婆家多是提10斤白面,再加两瓶罐头,女婿到丈母娘家“走夏”,是20斤白面加4盒罐头。婆婆接待来“走夏”的准儿媳妇,通常要给儿媳妇过夏钱和一块夏天的布料。黄昏时分,去“走夏”的姑娘一回村,好事的人便会问婆家给了多少过夏钱?

  如今,某个夏日,母亲会拎着一箱方便面和一箱牛奶出其不意来到我家,我很是诧异,问母亲怎么不打电话就来了,还拿着东西。母亲一脸无奈地说,现在都不“走夏”了,城里家什不得手,蒸不了油圪馅儿,我来给孩子送点吃的,看看孩子。

  猛然间,我悟出了“走夏”的涵义。原来,“走夏”走的是一种浓浓的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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