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筛 水

  鲍尔吉·原野

  我看见一个人猫腰在水库边上筛水,身后是绿中带黄的毛竹林,林梢的竹叶成团旋转,像钻进了一窝蛇。水比竹林的颜色绿,如一大块切不开的翡翠扣在地上。这地方属余杭,越过一座山就到了安吉。

  银锭形的水库包住湖心的山。水面无一丝波纹,好像自古代起就没有波纹,鸟儿都不敢到水面落一下。

  筛水的人站立在水边的大石上,手端一米多宽的大竹笸箩在水里筛。笸箩由竹篾或木篾编造,边沿包一个自行车旧轮胎。我走一圈儿回来,见笸箩里空无一物。他也可能在淘金吧。然而,水库里有金子吗?我走到跟前观看。他用笸箩舀水,筛筛,水漏走;再舀水筛之。我忍不住问:您筛啥呢?他说筛水。我问:筛多少了?他转身看水面。说:不到十分之一。筛完得多长时间?我问。他边筛边答:两年吧。我想乐,没敢。有一位中国艺术家在英国某地路边捡了一块石子。他揣着这块石子徒步行走115天,环绕英伦走回来,把石子放在原来的地方。记者问他这么做是为了什么?他答:让石子看看风景。记者问:还有吗?艺术家答:让石子回到原地。

  筛水比带石子旅行更深奥。看穿戴,筛水的人不像行为艺术家。你筛水干嘛?我问。他用白眼翻我一下,好像答案写在他的眼白里。古代所谓愚公移山的故事在这个柳暗花明的水库重新上演。愚公一锹一镐把山敲碎搬走,此人以笸箩要把水库的水筛一遍。他有五十岁了,能把水筛完吗?我再次打量此人,他头发很短,少许白。面黑少肉。你是这个村的人吗?我问。上个村的,他答。

  他不愿与我交谈。我与他惜别,在心里祝他早日把水筛完。我看他的眼神、胳膊,他比较正常。回村里,路遇桶装水厂的老板,他是杭州人,正坐在石头上长篇大论训斥他的小黄狗。我问老板,水库里有人筛水是怎么回事?他答:水是筛的吗?他做药引子。他说:那个笸箩是黄杨木皮做的。他这个人有肩周炎,中医说拿黄杨树皮做个笸箩筛水九千九百九十九次,再把树皮煎水喝就好了。他做了个黄杨木皮的笸箩搞这个,搞一个月了。

  过了几个月,我遇见一位中医,就此事向他请教。中医笑了,说这里边有一个关子。你非杏林之人,本不该对你说。古代医疗资源缺乏,好多医方是谋略。医家本来就跟兵家相通。这个筛水或煎水只是个幌子,黄杨木也是个幌子。大夫在用动功治他的肩周炎,明白不?筛不了九千遍,病就好了,架不住肩膀老动,筋拨开了。之后用黄杨木煎水喝,那是治好了之后的事了。所以医家常说,信则灵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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