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买过一本三晋出版社的初版影印版《太原指南》(1935年全一册),书里记载,太原的不少商铺地址都在钟楼街。这也说明最晚在清代,钟楼街已经是太原的主要商贸中心了。历史上的钟楼街究竟有多繁华,我无从知晓,但上个世纪,它曾经风光无限。80年代,我在五一路的东夹巷住过几年,每天骑自行车从桥头街出发,穿过钟楼街,到太原日报社去上班。从早到晚,钟楼街都是熙熙攘攘,不仅太原人频频光顾,从口音上就知道,“不逛钟楼街,就不算来了太原城”,成为一种流行的说法。
那些年,每天上班急匆匆骑过钟楼街,待到下午下班回家,速度却是慢而又慢的。车子从西向东骑进钟楼街,基本上就是推推停停了。第一站当然是离街西口不远的邮局,当时觉得,除去山西大学的图书馆,这里的报刊最全,而且能够第一时间看到最新的报刊。报纸我不稀罕,在报社的资料室全能看到,每一种杂志我都要仔细看看目录,再“哗哗哗”一翻到底,遇到喜欢的文章,一目十行浏览一遍,实在爱不释手就买下来。其他杂志有喜欢的作者或文章才买一期,唯独《人民文学》期期必买,因为刘心武的短篇小说《班主任》就发表在1977年《人民文学》第11期上。小说以北京某中学班主任张俊石接收一个小流氓插班生宋宝琦为线索展开情节,作者采取“批判与启蒙”的方式,本着对真实性的追求,率先在文学作品中揭露了“四人帮”文化专制主义对青少年造成的严重后果,以及给青少年留下的心灵创伤。《班主任》发表这一年,我成为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批大学生。1978年,控诉“四人帮”对人民精神造成戕害的文学作品形成了一个浪潮,史称“伤痕文学”,《班主任》被认为是“伤痕文学”的开山之作,刚进入大学中文系的我们,课上课下都在讨论刘心武的《班主任》。也是因为《班主任》在全国影响巨大,我才对《人民文学》情有独钟。
先精神,然后物质。在邮局逗留30分钟左右出来,大多时候我会推着自行车,径直来到老鼠窟元宵店。将车子锁好,进去吃一碗现煮的元宵,有馅的大元宵和珍珠般的醪糟小元宵,上次和这次基本上是轮换着吃。记忆里好像一碗元宵不怎么贵,经常过来也吃得起,一碗软软糯糯、酸酸甜甜地吃下去,胃里别提有多满足了。上世纪90年代,远在四川成都的小姑,千里迢迢来太原看望她的哥哥我的爸。我就想着该给喜欢美食的小姑买点稀罕东西尝尝,一下子就想到老鼠窟的元宵。上世纪70年代插队期间,我与同是知青的四妹去小姑家住过一阵子。姑姑给我们做过许多美味,其中就有今天满大街的南方汤圆。小姑将糯米面加水和成团,取一小块捏出窝,把一颗方糖一样的黑芝麻馅放进去捏好,再揉圆了下锅煮。煮出来的元宵,皮薄又糯很好吃,不过里面的馅却不敢恭维,一股子猪油味儿。到了星期天,我骑车子到钟楼街,在老鼠窟买了黑芝麻馅和什锦馅的元宵各一大袋,兴匆匆回到河西的爸妈家,下厨房给小姑煮了,两种馅,各五个。小姑一边吃一便称赞:“好吃好吃,特别是这个玫瑰馅儿的,好吃得很!”
从家的方向往报社骑,进入钟楼街,首先看到的是位于街东口的开明照相馆。照相馆开设在上世纪20年代,最初起名光明照相馆,是钟楼街里较早采用西洋式店面的一间商店。每天路过钟楼街,开明照相馆风格独具的建筑外观,橱窗里凝固了时光的各类照片,特别是婚纱照上,男士穿西装不打领带,女士穿白纱裙手持捧花,别具时代感的样子,总是吸引我的目光。脑子里会时不常地冒出一个念头:哪天也进去照一张。机会来了,女儿思思满周岁,选了一个星期天,我用小车推着她,第一次踏入路过上千回的开明照相馆。正对大门的,是旋转而上的楼梯,电影里才有的大上海富有人家的场景在这里得到复原。那天,我给思思穿一件大红的吊带喇叭裙,外加白色小披肩;我穿本色麻质长裙,配后开口的灰粉色丝质上衣。一对卷发母女,和背后通向二楼的楼梯很搭。
几年后,家搬到桃园西二巷的报社宿舍,不能继续享受穿越钟楼街去上班的时光了,光顾的次数自然而然也在减少。但是,早些年与钟楼街的点点滴滴记忆中还有,那是水墨国画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