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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 伙

介子平
  眼见河流又一湾。

  昔时,知命年后便称迟暮,时下其实也如此,不过是将迟暮拖得更久。这个阶段,不再乱于心,困于情,不再阿于俗,媚于上,却仍以布衣之身,忧东忧西,终日心事重重。

  接受平凡,不失情怀。情怀是对外在世界的包容,对人生过往的思索,情怀在风骨的隔壁,风骨则是内在品格的表现,是既有历经的糅合,情怀令风骨不落俗套,风骨使情怀雅正端直。寡言不寡见,沟通不为说服,只为传达,声明不为争辩,只为告知,鲁迅说“人类的悲欢并不相通,我只觉得他们吵闹”,少说话指少说废话,把话说在关键处。

  此时方解何为幸福,身体无痛苦、灵魂无困扰而已。人与人,一场缘,聚散离合,犹如月缺月圆,寻常不过,散伙更是中年后的常态,岂有例外。背影不必追,只能目送,何必等待一个没有结局的地久天长。明月霜重,现世诀别,亦知人生要有别;时光浪费,人被辜负,但恐岁月去飘忽。老来多健忘,惟不忘相思,难免气急难言,老泪纵横。回忆在,昨天就在,大提琴的音域接近人声,音色沉郁,像个老绅士,泰戈尔劝人:“有一个夜晚我烧毁了所有的记忆,从此我的梦就透明了,有一个清晨我扔掉了所有的昨天,从此我的脚步就轻盈了。”闭幕是与会议散伙,结账是与商场散伙,退房是与宾馆散伙,退休是与单位散伙,一旦伤感散伙,便会不自觉地害怕结识,真就老矣。

  追随多数,必然迷失自我,思想扁平,性情淡远,专注写作,援笔成篇,惟此让人不离家便可离家出走。鸦见月明,疑是天晓,故离树而鸣,这不是文人的见识,而是天真。各自完满各自的一段宿命,此即生存的全部意义,风雨兼程,善待自己,就是私留一片自由发挥的空间,大雅久不作,未必因衰老。凡事自觉,否则便是强迫,饥者甘食,渴者甘饮,居无为之事,心醉人不知。

  搬一次家方知长物太多,有的尚未拆封,便已遗弃,落满沉积的灰尘,早忘记当初买来的意图。所谓人生减法,不再添加,长物送人,此即与自己的过去散伙。新友不知旧脾气,旧友不知新生活,百味方为人生,孤单是自由的原始一味,散伙乃社交减法,是重新回归孤单前的清场,逐字逐句删除,空白出空荡荡的天空。由己而推,于他人的视线里,选择悄然消失,不必琐屑地作别,不设承诺的约定,这样最为自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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