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一条大道纵贯南北,一眼望不到边,每隔百米挖一段东西向的水渠,渠堰两侧种上两排杨树或柳树,全村土地就被道路、水渠、林带格式化成一大块一大块长方形的格子。从北往南数,起名东一排、东二排……西一排、西二排……西八排。每一排都清一色地播种下玉米作物,每到夏季,注定会站列出一格一格宏大的方阵,四面围定村庄。
田间小路在两侧挺拔的玉米映衬下,显得笔直而狭窄。视野被牢牢地压缩在玉米队列固定出的走廊里,满目绿意。村民惜地如金,既使在两家分界的垄畔上也点上玉米,彻底锁住了进出“丛林”深处的通道,造出谜一般秘不可测的天地。一路上检阅着方阵,感受着每一名“列兵”达到它生命中最美季节时的勃勃生机——根如伸出铁爪,深深地抓住泥土,任尔风来,屹立不倒;杆如竹子拔节,节节高升,挺拔直立到足有两米多高,具备了“丛林”的气势;中间画下醒目白茎的绿叶,在拔节处如翅膀般舒展在两侧;小臂长的玉米棒子斜伸出来,由略微泛黄的绿衣包裹着,棒子头顶一绺玉米须,或深红或浅黄,如帽缨飘拂;杆顶几片叶子聚拢成手掌,托起状如稻穗般的黄色顶缨,仿佛起到了古代军帽上羽毛般的装饰作用,引领着玉米由军绿向草黄换装的潮流。
走上高出平地几米的村西汾河坝堰,终于从包围圈中突围出来,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一张由无数株玉米顶穗织出的黄色“巨毯”,平平整整地铺向天边。已残缺而不连贯的林带,尽管高出玉米许多,但根本无法破坏“巨毯”的辽阔感。在“巨毯”的中央露出参差不齐的屋顶,如深陷在郁郁苍苍的玉米“丛林”中。
沿坝堰北行至汾河、潇河交汇处,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分界线,分割出游牧区与农耕区——一条小路弯出几道弯,优雅地缓冲着坝堰的坡度,窜入汾河河滩上青青的草场里,岸上村民打着口哨,甩着响鞭,放牧着一队队的羊群,重现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游牧之境;由此溯潇河向东,又进入了玉米当家的农耕世界。潇河历尽千湾,终于悟透人生,化身为隐者,隐于河滩上种出的玉米“丛林”间。灰蒙蒙的天似穹庐,气势盖住了西山的青黛,笼罩四方。
从潇河坝堰下来,侧身进入仅容一人通过的玉米垅间,沿南北向穿行,一路上被叶子划得皮肤生疼。走到“丛林”的尽头,就见潇河河槽直直地下切下去,河水浅浅地盖住河底,发出哗哗的流水声。
我与家乡一起,淹没在至寂的“丛林”深处,静静地遐想着,心头就升起一种世外桃源般的梦幻之感。外面的风景,去过了说再见,往往再也不见,家乡的风景,时时说再见,却真的会经常再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