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篇文章的写法,很是巧妙。一开头,先是嘟囔了一句:话从哪里说起?等到你要说话,什么话都是那样渺茫地找不到个源头。然后说,此刻,就在他眼帘底下,是四个乡下人的背影:一个头上包着黯黑的白布,两个头上包着褪色的蓝布,又一个光头。他们支起膝盖,半蹲半坐的,在溪沿的短墙上休息。每人手里一件简单的东西:一个是白木棒,一个是篮子,那两个在树荫底下我看不清楚。无疑地他们已经走了许多路,再过一刻,抽完一筒旱烟以后,是还要走许多路的。兰花烟的香味频频随着微风,袭到我官觉上来,模糊中还有几段山西梆子的声调,虽然他们坐的地方是在我廊子的铁纱窗以外。铁纱窗以外,话可不就在这里了。永远是窗子以外,不是铁纱窗就是玻璃窗,总而言之,窗子以外。
后面还说了,她身边的窗子,是扇子式的,六边形的,绷着纱,还镶着玻璃,也就是说有两扇,纱的是一扇,玻璃的是一扇。
这地方,一看就是山西汾阳县峪道河水磨坊别墅的情景。文章是1934年9月5日刊出的。前面我们说了,就是这年的暑假,夫妇二人应美国学者费正清的邀请,去了汾阳县的水磨房别墅消夏,顺便在附近做古建筑考察,近处去了河边的龙天庙,远处去了洪洞县的广胜寺。这么说来,这篇文章就是暑假过后,回到北平,写了给沈从文发表的。
汪曾祺之所以说这篇东西是小说,还是带有意识流意味的小说,该是说,作家不光写了眼前看到的景象,还写了脑子里闪过的北平街市上的景象,而且用的是“一闪而过”的手法。
你气闷了把笔一搁说,这叫做什么生活!你站起来,穿上不能算太贵的鞋袜,但这双鞋和袜的价钱也就比——想它做什么,反正有人每月的工资,一定只有这价钱的一半乃至于更少,你出去雇洋车了,拉车的嘴里所讨的价钱当然是要比例价高得多,难道你就傻子似地答应下来?不,不,三十二子,拉就拉,不拉,拉倒!心里也明白,如果真要充内行,你就该说,二十六子,拉就拉——但是你好意思争?
这,显然说的是在北平的生活情景。他们去的时候,水磨坊还没有全都改建成消夏别墅,有的还在开着。文章里说到,她曾去过一家开着的水磨坊参观。
话说了这许多,你仍然在廊子底下坐着,窗外送来溪流的喧响,兰花烟气味早已消失,四个乡下人这时候当已到了上流“庆和义”磨坊前面。昨天那里磨坊的伙计很好笑的满脸挂着麦粉,让你看着磨坊的构造;坊下的木轮,屋里旋转着的石碾,又在高低的院落里,来回看你所不经见的农具在日影下列着。院中一棵老槐、一丛鲜艳的杂花、一条曲曲折折引水的沟渠,伙计和气地说闲话。他用着山西口音,告诉你,那里一年可出五千多包的麦粉,每包的价钱约略两块多钱。又说这十几年来,这一带因为山水忽然少了,磨坊关闭了多少家,外国人都把那些磨坊租去作他们避暑的别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