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念头一旦产生,就会蔓延不止,这个时候堵不如疏,越想禁止一个念头,它就会像生长在脑海里的海带,不停地扩张领地,如果干脆沉浸其中,在海市蜃楼中仔细观察每一个细节,或许它还会很快消失。
大海和天空是无法切割的,它们永远是一个整体。但麦田不是,再庞大的麦田,也会被小道、树林、田垄、沟渠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的,麦浪连绵起来会在视觉上让人忽略那些分割点,但理性会告诉人,麦田仍然属于小区域耕种的单子叶植物,人会在大海面前和天空下感到渺小,但很少会在麦田里感到渺小……
在城市长大的人,大脑里会对“燃烧的麦田”没有什么概念,对他们而言,这完全是一个陌生的场景。即便在乡村,除非有人无意扔了烟头或者故意纵火,否则麦田也不会烧起来。所以,麦田燃烧是个极偶然的事件,但对我而言,这一场景非常重要,它掺杂了一种残忍且壮观的美学元素,它对人的想象力层面形成一种恐吓,同时目睹者内心不免又会产生一点放弃的痛快感,一次麦田燃烧事件,会成为村庄肌体上的烧伤,就像人文身之后很难再完美去除一样,一场麦田大火也会长久地停留在村庄记忆里,麦田之火虽然不会被写进村史,却会成为无数村民的“记忆文身”。
尚未成熟或者刚刚成熟的麦子有一种吃法,就是堆起一小堆野火把麦穗放在上面烧烤,接近烤熟时把麦粒搓在手里,放进口中,就是满口腔的麦香,有时候把握不好火候,麦穗烤煳了,握在手里吃也不是丢也不是,那刻的尴尬境地非常微妙,它牵引出人与土地、人与粮食之间种种细密的联系,人与麦子的关系,就如同发生了冲突的亲人一般。从这个角度去理解,燃烧的麦田便是一个人生命内部裂变的图腾,它意味着死亡与新生、驻守与远离、认命与挣扎等种种矛盾体的碰撞。目睹麦田燃烧的人,在内心的激荡之后,往往又会陷入长久的平静,那是一份属于黄昏的平静,也是一份如涅槃之后般的永恒感受。
在有关故乡的消息当中,麦田失火的信息通过手机传进我耳朵里时,我长久地怔住了,你相信吗,有一种燃烧是可以顺着细细的长线把天空中的风筝化为灰烬的,那一刻我就想到了这一点。自此之后的几个月时间里,每每写到他乡与故乡,总是身不由己地想到“燃烧的麦田”这一景象,身体会燥热,会面红耳赤,也会因为无法觉察的清冷而起身去寻找外套,亦会在披上外套躺在沙发中失神的瞬间不知自己身在何处。在完整地体验完这一轮情绪波动后,我也拥有了那份平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