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晨上班过十字路口的时候,红灯亮起,阻在马路对面,隔着路就能看到这棵白橡树。春夏时,它顶一头绿叶,树身以东,平行种着一排高出几个身位、树冠壮大出几倍的垂柳,柳枝先是向上长,终于支撑不住,弯出弧度垂下来,如垂下几叠厚重的绿瀑。在这深绿色背景里,白橡树的绿被掩盖,并不显眼。
绿灯亮起,过十字路口,近距离从树下走过,或是下班回家时被红灯阻在路口,站在这棵树的树荫下,抬头仰望,伸手拉过树枝细看,每一枝上生着五六片呈羽毛状的叶子,一左一右地列出对称的队形,相扶相守。向南望去,这株排头的白橡树带领着一列黄金榆,枝身瘦削,叶子微黄,它就显出一些特立独行来。
时光流逝,黄金榆的叶愈加金黄,而白橡树不动声色,依然碧绿;榆树上有一片树叶开始飘落,其他叶子顿时就失去了信心,无可奈何地萧萧落下,而白橡树依然绿叶满枝头。黄金榆的叶子即将落尽,枝头光秃秃的,苍老憔悴,只在枝腰、枝脚勉强留住几片残叶,潦潦草草地苦捱着时光,绚丽的秋季即将草草收场。此时,白橡树的叶子才开始变色,慢慢妆出古铜色的容颜,似乎单凭一树滞后的变色期,硬生生地把秋季拉长,锚定住了匆匆驶过的岁月之舟,卓尔不群之姿愈加显眼。这棵晚黄的树,如一位秋天的守护神,在秋冬交接之季变色,一下子夺尽了风头,霎时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我隔在路口凝视,站在树下仰视,走过去回眸,它装饰了我深秋里的行程……
然而某一日路过,忽见昨天还满枝古铜色的白橡树,毫无预兆突然变得一叶不剩。一夜之间,树叶仿佛集体商量好一起搬走了,搬得干干净净,就像压根就没有长出过一样。白橡树叶子像极了古书里的结拜兄弟,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只求同年同月死——它们一生相伴相随,叶绿时相跟着,叶黄时相伴着,却在最绚烂的时光里,刚烈地一起老去,隐入尘埃。生时茂盛,装扮了春夏,绚丽了深秋;走时迅忽,干脆利索,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不接受黄金榆那般苍老的方式——叶子次第飘落,然后被风吹散,露出苟延残喘到令人怜悯的容颜……
这株白橡树叶长叶落,我从树下来来往往,感受着它平凡而又惊艳的人生——叶绿时波澜不惊,叶黄时卓尔不群,叶落时干净利落。我对它特立独行的性格满怀赞美,只是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它就落尽了,剩下我一个人,站在树下零乱。
以后的日子里,每每经过路口,总要习惯性地回眸,一瞥那株光条条的白橡树,胸中荡起了别样的秋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