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师傅姓方,70岁,做木匠已经50年,附近唐头村人。10平方米小店租的,一年两千多元,也已租了十多年。孩子们在外打工,家里老太婆忙忙家务,带带孙子。他每天来毛坦的铺子里做手工。一会会儿,方师傅给小吃店老板娘粘了木锅盖的把手,给主妇补了木桶上的小短棍,给大妈平整了案板,也有男人过来和方师傅聊聊天。
方师傅做一些家常木器,木盆、木桶、木案板、木蒸笼,也做木家具。也不在乎赚多少钱,年龄大了,是个意思。聊天不影响干活,一对水桶,他一天就能做出来。镇子上也就他一家传统木作店。
老阿姨带个小男孩,推平板车卖袜子,是棉袜,质量很不错,设计感也足。女人们围过来选袜子。小男孩无聊地趴在推车架子上。阿姨说袜子是女儿工厂的,工厂在诸暨,女儿嫁到那边。她没事就出来卖卖袜子,一双两块钱。女儿供货,卖的钱阿姨自己花。阿姨从苏庄推车走过来,五里路。我问阿姨贵姓,阿姨说姓jiang,我问哪个jiang,阿姨说美女姜。阿姨65岁。小男孩是孙子,3岁。
还看到铁匠铺。铁匠铺特别有武侠感。嵇康的有趣之处,就是他真的打铁,俊美之外就是单纯的健康。多年前在晋地荫城,一对夫妻给我们表演打铁,我当时要买人家的菜刀,纯粹是因为不好意思引发的购买行为,结果人家送了几把。现在我家还在用,好吧,对于一个不会做饭的人来说,其实不怎么用。就是觉得有来历,于是菜刀也就有机会一直住在我家厨房里,已然锈迹斑斑。
住在新生活宾馆。一看到这个名字我就笑了。多年前给某报做过一份《新生活周刊》。其中有个版面是专栏。最好的两个专栏作者,一个已经往生十年,一个华丽丽转身写了材料。其余作者有的业已绝交,有的绝交之后偶尔和好,有的哭着问为什么再不理他,有的硬生生消失在人海。那时候稿费真少,千字30元,大家年轻,写得美滋滋的。我承诺稿费虽少最后给大家出本书,后来找赞助出了本没书号的书《在酒桌上彼此贩卖》。最大的收获是得了一枚万年老闺蜜,我负责想,她负责实践。
新生活斜对面是镇子唯一一家咖啡店。有时候转场咖啡店写写稿子,真不是装,就是需要市声制造某种交流某种阻隔。店主夫妻俩。点咖啡时老板娘说不认得字。老板娘姓汪,老板姓程,来自江西,镇子上一边开店一边照看两个孙子,小儿子也在镇上开店卖手机,儿子娶了当地媳妇留了下来。
《朗读者》里的汉娜宁愿坐牢也要掩饰不识字这件事,而咖啡店老板娘一直想和我说说她不认识字这件事,一问之下,她也不过53岁。她说家里有七个姐妹,她是老五,最小的是弟弟,弟弟读书,当兵,考军校,现在在合肥。七姐妹里只有最小的妹妹读了一点书,还是跟着弟弟到了部队读的。她说小时候要照顾弟弟妹妹,还要放牛。我问那你想读书吗,她说家里不让读的,怎样去学校她都不知道的。我不敢问她是不是委屈,是不是难过,是不是有恨。
想象不出不识字是什么感觉。是没有边际的辽阔?是更窄更小的幽深?是四顾茫然?还是不被形物所拘的自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