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岁那年，我决意不上高中了，执着地要为改变贫困的家境贡献一个男人的力量。母亲和她生的四男四女只靠父亲一个人40多元工资生活，所以我眼里的妈妈就是从来不会休息睡觉的“超人”：顶着一张电影明星的脸，永不停歇地在里外两间屋里和面蒸馍洗衣缝被冬捡柴火夏絮棉裤……我做临时工的工厂离家约5公里，当务之急得有一辆自行车。头天晚上就见母亲在里屋柜底里掏翻着，一早醒来，她就督促我麻溜点洗漱吃饭然后跟她去趟银行。出得门来，母亲才说要变卖陪嫁的首饰给我买辆自行车。

　　那时县城里只有一家银行。母亲把一只窝瓜大的布包摊开来让工作人员过目，我也头一回见识了所谓的“金银财宝”：倒也色彩斑斓却没有光芒四射。工作人员是位中年妇女，只见她用不大点的工具把首饰上的珍珠玛瑙翡翠玉佩全部拆除后金银分开过秤计量然后告诉我们：80。揣着80块钱出门时，我和母亲几乎同时回头，只见中年妇女正在像清理垃圾一样把桌上地上的珠宝碎屑扫进铁皮簸箕里。第二天，父亲用80块钱换回一辆二手二八大杠自行车，没铃铛但自带音响。一刻都不敢耽误，我把自行车修旧如新，骑车高唱“沿着社会主义大道奔前方”驶向工厂。

　　见到母亲戴首饰已是上世纪80年代后期了。姐姐们买来的饰品让母亲的颈上腕上耳垂上熠熠生辉，更显得老太太气度不凡。就想着，那一捧陪嫁的首饰可曾伴随过母亲无忧无虑的青春岁月？母亲出身富庶，样貌美好，像极了电影演员向梅，只是养在深闺没有出来念书而已，却因自带贵气安静贤淑眉目间写满了风调雨顺。如此，首饰于母亲而言也就不甚重要了。巧的是，做临时工两年后我考入当时变卖首饰的银行工作，与接待我们的中年妇女成了同事。提及往事，女同事说有印象，你妈一看就是有家底的人。

　　记不得那辆二八大杠的下落了。入职不久我就添置了新飞鸽，以后再换凤凰摩托车。除了补贴家用，我总让母亲口袋里有钱却从未想到给她老人家买过首饰，直到她离世前把姐姐们给的耳环项链手镯各自奉还为止。

　　年过花甲之后，母亲的形象总是伴随着泪水和那一捧首饰在我眼前显现。我年轻时没有哭过，如今却总在感叹对曾经拥有的东西没有珍惜，不懂得与它们告别，更不知道有一天需要证明过去的真实存在。比如那辆80块钱的二八大杠，还有，即使当垃圾处置了，我和母亲为什么不把那些珠玉们留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