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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 贵

指 尖

  小时候,村里有书的人家很少,看书的人更是寥若晨星。我母亲教书,因不参与春耕秋收,跟放羊、磨面的人一律看齐,连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挣的工分都比他们高。 

  有书的人家,除了风水先生贾占元家,就是我家。传说贾占元有一屋子的书,都是关于阴阳八卦的,但并没有人真正见过。偶尔能遇见他坐在葡萄架下,鼻梁上架着石头镜看纸张发黄的书。有调皮的小孩,会伸头一瞥,据说跟课本上的字是不同的。

  学校里的学生,除去语文算术课本,余下便是石板一张。许多人上学,书包都不备,兜里装了石笔,抱着这几样东西就上课去了。

  到我上学时,条件稍微好点,有了本子和铅笔。代销社里卖粉连纸,2分钱一大张,回来叠成32开大,割开,拿线缝好,就是一个练大字的本子。正面写了毛笔字,反面还要当演算本,粉连纸薄,小孩用着用着就卷成卷了,也舍不得扔,家里大人把线去掉,裁成一寸多的宽纸条,用来卷烟卷。那时看一个大男人卷烟,也是很有趣的事,一双粗糙黝黑的手灵巧地把一个小纸条卷成细细的烟卷,伸出舌头,将接头黏住。五道庙闲坐,有人会连续卷好几根烟,就跟做笤帚一样。 

  那时代销社卖纸烟,村里人也买,买来舍不得抽,专门待客。等抽完了,把烟盒和里面的锡箔仔细揭开,捋得平平展展的,压到炕席底下攒着。

  跟我村隔岸相望的村庄叫温池,村下有两股温泉。在我祖母那辈,温池以做纸出名,据说当时有近十家做纸的作坊,周围村里的人也被招去做工,隔河能看见晾纸时壮观的盛况,当然,那也是六七十年前的事了。冬天,村里人提篮挑担去温池洗衣服,当年的洗麻槽里的水是温热的,每次看到晾晒的衣物,我总幻想眼前是一河洁白如玉的纸张。

  用了一年的窗户纸,经过风吹雨淋,补了又补,到过年时,家家都要将窗户纸撕下来,换新的。撕窗户纸是件很费时的事,小孩会被家里大人指派去刮窗棂,拿一块瓦片,一寸一寸地抠。抠下来的纸上,残留有木屑,大人们也不让扔掉,跟大一点的纸片一起装到篮子里,放到来年夏天,做纸瓮。

  大部分人家中,都有个小柜子,专门放家里小孩历年来的课本。有次我翻祖母的柜子,竟翻到父亲和姑姑小时的课本,拿出来,用刚认下的几个字,大声地念。我祖母跟别人不同,她不舍得将以前的书用水泡了做纸瓮。我后来的课本也放在了这个小柜子里。

  村里人,虽大多不识字,但对书本和纸张,有特别的讲究,不能扔掉、撕掉等等,似乎纸上呈现出来的字体,有某种神圣。要消除不再需要的字据,一般都是放到灶火里烧。

  来年夏天村里人做纸瓮,翻箱倒柜找废弃的书本和纸张,有名字的,剪下来烧掉,余下的,放进一个盆里,用水泡,泡到稀软,再放进石臼里捣,捣烂后,抹在石凳或者石桌上,暴晒几天,揭下来,就是一个形状不一,大小不等的容器。把炕席底下的烟盒纸拿出来,齐整地贴到纸瓮上。磨面房差不多就是纸瓮展览中心,花花绿绿、高低不一的纸瓮里,装着金黄的玉米粒,是我们小孩最爱看的风景。一般纸瓮、纸笸箩,都是用来放粮食的,比巴掌大一点的小笸箩,用来放烟叶。人们对待纸,就跟对待入口的食物一样金贵。

  许多年后,因工作关系,我整日被纸包围。当稀缺变为充足,人心自会养得麻木无觉。打印机像废纸生发器,所有的纸张,无法也没有欲望二次利用,我会像旁人一样,轻松地选择扔掉、卖掉、碎掉它们。可是,有一天,当我看到一位老人家,将一张带有字的纸,无比庄重地盖到她的饭碗上时,突然对自己于纸的轻率心生愧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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