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回忆已经淡忘了，但与之相伴的一些淡淡的温暖的感觉依然保留在记忆中，如同玫瑰的香味，经久不散。

　　在华沙留学的时候，除了学习国际关系，我还选修了德语课。当时是秋季学期，萧瑟的十一月，秋日的金色慢慢褪去，马上就要迎来华沙冬日的一片茫茫的灰白色，下雨或下雪的日子多了起来，阳光隐匿了。

　　第一次上德语课，我提前半个小时来到教室。教室门外站着一位波兰男生，我悄悄地打量他，身高一米八左右，一头淡黄色微卷的头发，一双蓝绿色深邃的眼睛，身穿米灰色的毛呢大衣，围着一条黑白格子的围巾，看起来很文艺，不落俗套。

　　“你也是学A1水平的德语吗？”他问。　

　　“对！”我笑道，“你呢？”

　　他也是。我们是同班。

　　上课了。意外的是，这门课用波兰语讲授，而我的波兰语很差。就在我准备打退堂鼓的时候，那位波兰男生毫不犹豫地举起手，说愿意帮助我学德语。

　　他叫Alex。他提着书包过来坐在我旁边，朝我微微一笑。我留意到他的眼睛无比湛蓝和澄澈，这应该是一双学艺术的眼睛吧？

　　果然，他是华沙艺术历史系的学生。之后，我们之间形成了一个奇特的组合。每次上德语课，Alex把教授重点讲的语法、单词翻译给我。在他的帮助下，我提高很快。为了不让Alex说我蠢，我课余时间多用了好几倍的功夫自学德语。Alex为了让我听得更明白些，也要做很多功课，比如提前把一些生僻的语法词查出来。

　　他读过很多书。课后，我们会聊一些看过的小说，比如村上春树、简·奥斯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作品，又比如各个流派的画作……我们的交流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有默契。　

　　Alex和其他同学很不一样。我们讨论艺术、哲学、人文，两人都很开心。他的笑容如同淡黄色的阳光一样暖人。在平淡无聊的留学生活中遇到Alex，就如遇到青春偶像剧里的友情，虽然青涩，但是我心中喜滋滋的。

　　很多时候我们是这样练习德语的：一开始，他用德语讲话，我用英语回答；后来，我的德语口语逐步提高，就互相用德语讲述最近发生的故事。一次见面时，不知有意还是无意，他低着头说，昨天与女朋友一起看电影了，下课后，女朋友会在门口等他。我听罢微微一怔：“嗯？那下次见了！晚上愉快！”听我这么说，他猛地抬起头来，盯着我的眼睛。我的心被他的眼神惊动了一下，在那双碧蓝澄澈的眼睛里，我看到了无尽的海底漩涡般的不平静，带着深深的忧伤和……某些怨恨。然而这些如同幻觉一般，闪了一下便消失不见，他那双眼睛回归了之前的蓝色，然而我却感到外面似乎飘着一层轻轻的薄雾。

　　下课了，我有些不自然地和他一起走出教室，看到他女朋友穿着一袭枣红色的呢子大衣等在外面，不安又抵触地迎上了我的眼神。我淡淡地向她问好，这时，Alex再次用深不可测的眼神看了我一眼，我假装不明白，故作平静地微笑着走开了。

　　然而出了华沙大学那栋古老昏暗的教学楼，见到外面的阳光，还是有一种眩晕的感觉。但我知道我们之间除了友谊，我再也不能往前迈一步。

　　直到三月的一个星期天，我火急火燎地赶着公交车，挤上公交后，却碰到了我的那位朋友Ola！她是Alex的同班同学。简单地寒暄后，突然她一脸严肃，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你知道吗，Alex经常和我谈起你，几乎每天都和我说你的事，说你很好，很聪明，非常特别。”

　　我的心怦怦直跳，脑海里闪过他那双夏日阳光般温暖的眼神，然而那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我故作平静地说，“谢谢，我非常感激他，他一直在帮我学德语。”

　　“我知道，不过我很担心Alex，你知道他的女朋友和他已经好几年了……”

　　这时，公交车到站了。我没有听完Ola的话，就急急忙忙地下车，只听到Ola在后面有些担忧地喊：“再见！不要和Alex说你见过我。”

　　华沙三月的风还是有些顽固与凛冽，尽管有阳光的日子渐渐多了起来。然而在这个奇怪的季节里，阳光下是春天，阴凉处却是冬天的寒冷。我有些冷热不均，但我知道不会再往前走一步，原因很简单，就是歌词里常唱的那样，“还是不够爱呀！”

　　我的德语越来越好，不再需要翻译了。由于忙于毕业论文设计，上德语课的次数也少了。到了毕业的时候，大家都只是彼此问好，故事也就戛然而止。最后一节德语课上，Alex失望地看了看我，然后给了我一本书作为分别的礼物。我打开看，是一本德英字典，里面夹着一个明信片，上面画着一株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