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于孩子们来说,这序幕还要持续好长。作业已经草草完成,暑热也已渐渐褪去,正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光,捉迷藏、跳皮筋、丢沙包、跳房子,玩得不亦乐乎。直到天边的火烧云燃烧殆尽、暮色四合成水,直到第一声“回家吃饭”的呼喊穿过屋顶、绕过炊烟、在人群中回荡,孩子们才急急收场,转眼间,那玩耍的场地便回归了空旷。
晚饭照例是在院子里吃的。有电的时候便会开一盏昏黄的灯,那灯光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似乎在与黑夜争夺属于自己的地盘。而停电是家常便饭,有时会摸黑吃,有时也会点一盏煤油灯,那微弱的光闪闪烁烁。
蚊子多的时候便会笼蚊烟。燃一些枯枝,在火上放一些新割的艾草熰着,不多时,那烟便带着独有的艾草味开始四处弥散。在烟雾缭绕中,世界顷刻间安静了下来。没有艾草的时候便随手扯一把蒿草,虽然蒿草的味道远不如艾草,但聊胜于无。在烟熏火燎与蚊子叮咬的困扰中,我们毅然选择前者。
蝙蝠这时也会来助阵。这黑夜的精灵在夜幕下闪移腾挪,如一道黑色的光,如一道黑色的影,始终让人无法看清它的模样,却总能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恐惧。直到后来在好多老物件上看到蝙蝠的身影,知道老祖宗惯用谐音梗,“蝠”即是“福”,是吉祥好运的象征,才改变了对它的印象。
有时会有萤火虫一闪一闪提着灯笼飞来。那光绿中带着黄,黄中带着绿,给人一种幽幽冷冷的感觉,等你刻意地靠近它,它倏忽间把电门关掉,将自己融入黑暗中。所以捕捉流萤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须得眼疾手快,须得气定神闲。学着古人的样子将萤火虫放在瓶子里,来一场囊萤映雪的模仿秀,但那光实在是太过微弱,心中便涌出古人欺我的想法来。
饭后的时光是故事的主场。孩子们凑到大人堆里,听着家长里短,听着趣闻逸事,增长见识也学着成长,但大人们的话题并不都是孩子们感兴趣的。无聊的时候,孩子们便会自己组团召开一个故事会,总有人自带光芒,永远是会场的主角,胡乱编造都能栩栩如生、娓娓道来。故事的最后总会扯到鬼的身上,那青面獠牙、血盆大口的形象仿佛就在树下、就在墙上,“哇”的一声尖叫,故事便在哭爹喊娘声中戛然而止。
百无聊赖的时候便会抬头看天。没有月亮的晚上,星星总是很多、很亮,这颗是牛郎,那颗是织女,那可恶的银河把二人生生隔开,可那对儿女在哪儿呢?七月初七鹊桥相会,在葡萄架下真能听到牛郎织女的窃窃私语吗?北斗七星像一把勺子有序排列,是要舀干银河的水吗?为什么启明星总是第一个眨巴眼睛?为什么扫把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问题总是很多,答案总是很少。迷离中,第一次有了遥远和深邃的概念,第一次感觉到无穷与渺小的差距,宇宙洪荒、天地玄黄第一次走出课本,真真切切走进孩子们的心房。
渐渐地,眼皮开始打架,身体开始摇晃,幼小的躯体再也支撑不住袭来的困顿。大人们看见了,便赶忙抱起自家的孩子,捋一捋衣服,拍一拍后背,念叨着向屋里走去。孩子喃喃地说着梦话,向父母怀里靠了靠,舒服了,踏实了,很快进入梦乡。
梦开始的地方,夏天很长,夜很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