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个霸道的“扫”!已经变黄和正在泛黄的枣叶被旋到半空,来不及舒展轻盈的体态,便扑扑簌簌落下,又被劲风一路裹挟,贴着地面连翻几个跟头,一堆一簇一排,拥挤到墙根。
经日晒风吹早已干透的红枣,抓住与高枝的最后一丝牵绊,执拗地荡过几荡,也被无情地甩了出去,划出一道道红的弧线,噗,噗噗——那着地的声音,径自穿过耳畔,直抵心脏,像擂响一曲乡愁,令我欢呼雀跃,令我欣喜忘形。迫不及待拾起,近乎贪婪地塞进嘴里。
这是怎样一种甘醇?远远超过了红枣甘甜的本味。或许是因了它晕染时光内敛的红润,或许是因了它蕴藉天地淬炼的精华,或许是因了曾有与它相伴成长、相依生活的人生喜乐。
枣之乐,乐在温热的老灶台上,乐在倒扣的老粗碗下。顺碗沿飘出浓浓淡淡的枣香,甜蜜了那个缺滋少味的年代。青绿起皱的枣皮、软软糯糯的枣肉,丰富了贫瘠单调的生活。
枣之乐,乐在八月十五前后噼噼啪啪的打枣声里,一阵阵急促促唰啦啦落下的红枣雨,那一片片红灿灿鲜亮亮的红枣云。左邻右舍都来了,大姑娘、小媳妇、小小子、小丫头,还有咧着豁牙嘴巴的老太太。大家挎着箩筐,携着竹篮,相互招呼着,打趣着,逗闹着,一边捡拾,一边脆生生甜盈盈嚼着。
枣之乐,乐在用泥浆封口的老坛里,乐在南墙背阴的角落里。那些被精挑细选的红枣安静躺在老坛滚圆的肚子里,经高粱酒日复一日熏染,浸润,滋养,渐渐攒成对年味的向往。
枣之乐,乐在一场盛大的雪落。白白莹莹的雪窝里,总也藏着几枚被季节遗落的枣子,那红,那亮,那喜,那乐,不亚于发现了红而纯的宝石。
娘则打开了封存的酒枣坛,把洁净的雪放进去,再次封坛静置。要等火红的对联贴起来,响亮的炮竹爆起来,灿烂的烟花燃起来,一坛陈酿了整个严冬的酒枣,被鲜亮亮端上桌。如果有幸,还可以尝到一小碗枣酿。那味道,有枣香,有酒香,有雪香,有蜜香,还有冬天的甘洌和清透。
不着急,我的枣乐才刚刚开始。
小院清宁自在,随风摇落的红枣,像摇落一段旧时光阴。“光阴”焙在炉台上,红亮的枣皮一点一点焙焦,散发出浓郁的枣香味。炉子上的壶正好开了,咕嘟嘟冒出白的水汽,水汽从壶嘴喷溅到火圈上,化作一个个小小的白水珠,嗤嗤啦啦一番挣扎,一眨眼,不见了。
取小撮红茶冲泡,加两三枚焦枣,围着火炉坐定。呷一口香暖的枣茶,嗑一把喷香的瓜子,手里攥着满满一团活色生香的人间烟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