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期阅读
当前版: 15版 上一版  下一版
上一篇    下一篇
放大 缩小 默认   

土里的年轮

卢尘忆

  我总觉得北方人骨子里是长着树的。开春的日头一晒,村口墙根下晒暖的老人们一准儿会说:“该给树松绑了。”他们说的是年前给枣树缠的草绳。这话音儿就像地头的嫩芽,往土里一钻,整个村子便活泛起来。

  父亲说,种树要赶在惊蛰后清明前,这时候的土还带着冰碴子的清醒,又能吸饱返青的雪水。我6岁那年,跟着他种下第一棵槐树,铁锨把儿比我高出半截。他教我把树苗的根须在泥水里蘸三蘸,说这叫“认祖归宗”。树坑里的底肥是羊圈里沤了一冬的粪土,混着麦秸秆,在早春的寒气里冒着白烟。

  那年月,种树是顶要紧的事。新媳妇过门要种合欢树,娃娃满月要栽梧桐苗,就连牲口棚外,都得种上几排杨树挡风。堂爷爷家院里的老梨树最会看天色,开花总比别人家晚三天,结的梨子却最甜。堂爷爷说,这是老树精在等地气暖透,根须往深处多探了三尺。

  最难忘的是给邻家的五保户李奶奶种枣树。她裹着小脚忙前忙后,非要把攒了半年的红糖撒一些在树坑里。她说,年轻时候逃荒,是一棵老枣树救了她的命,“枣花蜜甜,枣木硬气”。我们几个半大小子抬水时不小心摔了跤,木桶滚出老远。李奶奶不恼,颤巍巍地摸出块蓝手帕,说这是吉兆:“水往低处走,树往高处长。”去年清明回去,看见那树歪着脖子长得正欢,枝丫间挂满了红布条——村里谁家添丁都来系个彩头。

  前些年,城里兴起植树节活动,我也带儿子参加过。塑料桶装的小树苗,根须裹着营养土,种在画好白线的山坡上。我望着远处机械臂挥舞的造林车,忽然想起李奶奶的蓝手帕。那天,我们偷偷在树坑里埋了颗奶糖,算是对土地的一点心意。

  旧年老家拆迁,老宅院里的香椿树要移走,75岁的父亲执意要亲自挖。他围着树转了三圈,突然抓起一把土按在树根上:“带着娘家的土,到哪儿都能扎得住根。”拉香椿树的车开出二里地了,他忽然拍腿大叫:“忘了系红布!”最后还是小妹解下红围巾缠在树干上,父亲这才踏实。

  那天微信视频,父亲把手机对准新移栽的香椿树,喘着粗气说:“瞧见没?冒芽了!东南枝先绿的,今年准是个好年。”我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教我认年轮,说树和人一样,心里都藏着好多圈圏。有的圈宽,是遇上了好光景;有的圈窄,是挨过苦日子;最要紧的是那圈淡淡的痕,是熬过寒冬留下的记号。

  今早送儿子上学,看见学校在补种玉兰。穿校服的孩子们蹲在树坑边递水壶,阳光穿过新叶,在他们背上描出片片光斑。忽然想起老宅院里的那棵槐树,该有30圈年轮了。不知它是否还记得,有个男孩曾把弹弓藏在它的树洞里,还在树皮上歪歪扭扭地刻了个“人”字——那是我学会写的第一个字。

  泥土永远不会退休。它记得每粒种子的乳名,认得每道年轮的掌纹。就好似父亲说,植树节前后,用脸贴住新栽的树苗时,树皮是温的,和婴儿的额头一个温度。今年的植树节,我会带儿子回乡下看父亲,也会教儿子用脸贴住新栽的树苗,对了,树苗就选择他喜欢的脆杮。

上一篇    下一篇
 
     标题导航
~~~卢尘忆
~~~鲍尔吉·原野
~~~陈小燕
   第01版:要闻导读
   第02版:观点
   第03版:要闻
   第04版:都市
   第05版:热点
   第06版:警法
   第07版:社区
   第08版:服务
   第09版:健康
   第10版:聚焦全国两会
   第11版:聚焦全国两会
   第12版:聚焦全国两会
   第13版:文体
   第14版:体育
   第15版:天龙·品味
   第16版:天龙·文苑
土里的年轮
早 春
春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