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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故事当作人生去经历

王 华
  很多人一开始写作就写自己,写自己的经历,写自己的内心。因为自己熟悉自己,写起来省事很多。这就是那些自传体的小说。但自己的经历就那么多,而且相对于文学来说,自己那点经历非常有限,怎么办?凡是想持久写作的人,都得去写别人。我从来不写我,我的作品中找不到我的原型。也许是创作的出发点不同:我认为我的人生已经经历过了,我写小说,是为了去经历另一种人生,而不是为了诉说我这一个个体的人生。我的写作从不从主观态度出发,我不去刻意批判什么,也不去刻意歌颂什么,我只写一种人生状态。我把每一个人物的人生经历都当作自己的人生经历来体验,因此每一次写作对于自己来说都是一种重置:记忆、情感、三观,全都重置一遍。

  我记得有一位作家说,写作要心怀善意,我倒是不太同意这种说法。写作是一个研究和实验的过程,从这一点讲,它是一个科学事件。对待科学,我们需要严肃、冷静、实事求是。

  正像我们写作的时候并没有想那么多,写完后评论家们却发现了很多很多一样,那都是评论家们要干的活而已。而我们,只需要在写作的时候保持心的干净。王阳明说,心的本体是无善无恶。我们写作的时候,就是从这颗本心出发,去研究每一个人物,每一种人格的存在形式。这种时候,你必须保持冷静和严肃,而不是自以为是的悲情。因为你写的故事是你的另一种人生,你故事里的人物每一个都是你自己,你得对照着去那样生活,你得去经历那样的命运。你的收获便是从你的作品中去获得各种各样的生活体验。这也是作家与普通人最大的区别:普通人只有一个人生,而作家却有千万种!

  这几年,我写了三部这样的作品,一部是写扶贫的,写一位三十年如一日呵护一片林子的老支书,叫《海雀,海雀》;一部是写南仁东的,叫《仰望苍穹——天眼之父南仁东》;第三部是写脱贫攻坚的,叫《大娄山》。三部都是长篇,前两部是报告文学,第三部是小说。

  每一个作家,一旦形成了自己的写作品格,其实写什么都没有问题。写《海雀,海雀》以前,我从来没写过报告文学。我到那个村子里住了一周。对于那个人物,之前我能了解的只有媒体报道,都是先进事迹。如果就拿那么几件事来写,我得要写很多空话废话,但我又本领不足。所以我要去找生活,我要深入到那个村子,试着像那位老支书一样生活,想他之所想、乐他之所乐、哭他之所哭,我得把这位时代楷模写成一个更加真实的人,而不仅仅是大家在新闻中看到的人。所以,那部报告文学很好看。我把报告的一面和文学的一面分成两个部分,文学的那一面我用的是小说的写法。

  后来有一位报告文学评论家说,我那是一种报告文学的创新写法。其实,我所做的,不过是把人物的人生当作自己的人生走了一遍。

  当我明白这一点后,再去写南仁东就轻车熟路了。再到后来的《大娄山》,已经算是得心应手了。虽然《大娄山》是部小说,但我需要写指定的人物。怎样才能把这个人物写得真实呢?必须为他的英雄行为找到正确的逻辑。你若只讲他的英雄行为,而不讲逻辑,读者就不会信;你把逻辑理通了理顺了,他的英雄行为变成了顺理成章的事情,就真实了。

  我写了那么多小说,很多小说都让读者哭过,但真把我自己感动得流泪的,竟然是《大娄山》,一个被我当成需要完成的任务而写的作品。

  我同意麦家说过的一句:把故事讲到人心里去。但他说的是讲到读者心里去,我说的,却是讲到人物心里去。

  作家在写一个人物时,不能像一个王者一样主宰他的命运和内心,至少得争取他的同意。最好,你走进他的内心,你甚至变成他。你要讲的故事,不是你设置的,而是由他的内心、由他的品格、由他的性格和三观来决定的。他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他要这么做,而不是你叫他这么做。

  (本文根据作者在中国作家协会“山西文学周”中的讲稿选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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