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时期以来四十余年的文学历史,是一段面向世界、取法现代主义文学的历史。西方现代主义小说深刻影响着中国文学,现代表现方法与艺术形式已融入中国小说的发展中,成为许多作家创作中的“利器”。残雪新作《石头村》,描述“我”和妹妹以及一家人的生活,在这个叫石头村的村子里,石头比土地多,而且在不断生长。石头不仅蚕食了土地,甚至倾斜了房屋,乃至生长在“我”和妹妹的头颅里。人在自然面前显得无能为力,人被“自然化”。但渐渐地“我”和妹妹发现,石头地也可长蔬菜、种庄稼。于是人们打消逃亡的念头,爹爹哥哥也回到村里来谋生。自然可以为人所用,自然被“人化”。奇异的想象、荒诞的情节,蕴含的却是关于人与自然关系的哲学主题。“70后”作家李浩,也在不断地开拓着现代派小说之路。《木船与河流》写了一个家族两代人与一条木船的故事。这是一个只有一条小河流的小村子,但曾爷爷却突发奇想动用全部积蓄造了一条大木船。此后数十年的战乱、灾荒,几个儿子乃至全家,既为木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又因木船救了全村乡民。一条木船象征了农民的想象、理想,承载了历史的变幻、兴衰。作家把史实、传说、虚构,熔铸成一种凝重、斑驳、诗意的叙事艺术。
浪漫主义思潮近年来渐渐兴起,主要集中在短篇小说创作中。浪漫主义不仅仅是一种创作方法和技巧,同时也是一种创作思潮和流派,新时期文学以来始终不绝如缕,但直到近年来才渐成气候。在2021年的短篇小说中,有多篇现实主义作品,自如地借鉴了浪漫主义手法。而有部分作品,则属于纯粹的浪漫主义类型。最有代表性的是邱华栋的《冰岛的尽头》,书写了一个哀伤、悲情、浪漫的爱情故事。一对年轻的大学教授夫妇,双双在国外某大学访学进修。妻子忽然患上胰腺癌,不愿死在丈夫面前,不辞而别远走天涯。丈夫“上天入地”,一路追寻,终于在冰岛尽头的火山、冰川地带找到了妻子。他要陪着妻子,在最干净、最边远的大海中死去。这样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似乎是不可能的,或者说作家强化、夸张了现实中发生的故事。但正是这样浪漫的故事,表现了爱情的忠贞、生命的尊严,它是符合人们的想象、理想的。王彤羽的《罪雨》,在深山、荒村、细雨、客店的乡村风景中,隐含了一个扑朔迷离的爱情惨剧。六年前,一个前来住店的女客人,爱上男店主,竟把女店主莉儿悄悄推下山崖,企图取而代之。现在失去记忆的女子植俐,寻访到这里。那坐在轮椅上的人,究竟是植俐还是莉儿,竟真假难认。小说触及到了记忆、真相、阴谋、爱情、忏悔等多重主题,弥漫着浪漫主义情调。蒙古族作家海勒根那的小说,有一种来自大草原天然的浪漫主义特质。《放生马》中那匹“云青马”,早已被父亲借放生之机卖掉了,但在年老糊涂的祖父心里、眼里,云青马还活蹦乱跳地活着,而孙子“我”就是马的再生,“我”每天做着喂马、养马的活儿,让爷爷有了活着的寄托。小说在美丽的风景、神话般的故事中,蕴含着对人与马、人与草原的感悟与思索。
中国小说要有民族内涵与民族形式,把古典小说的叙事方法与形式转化成现代小说表现艺术,是近年来作家和批评家们共同思考的课题和努力的方向。尽管这是一个高远的目标,但不少作家已迈开了探索的步子。山东作家王方晨的《凤栖梧》写齐鲁土地上的老实街,两位世外高人:卖馍馍的苗凤三、开裁缝铺的鹿邑夫,他们是怀有武功绝技的师兄弟,靠小本生意为生。小说写了他们的不同性格、命运。作品运用了中国古典小说中的话本、传奇以及笔记小说的形式与叙事,情节鲜活、巧妙,人物逼真、传神,语言凝练、醇厚,是当下短篇小说的可贵收获。
笔者在多篇文章中,倡导现代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冯骥才的《我是杰森》,就创造性地运用了现代现实主义创作方法。小说以“我”为主人公,讲述“我”在法国遭遇车祸,面容被毁,记忆丧失,当“我”以新的面孔、名字,寻找故乡、母语、家庭时,故乡却不再接纳“我”。“我”只好以法国人的身份重回法国,但在一次暴雨中却突然记忆“复活”。这是一个奇特的现实主义故事,但又是一个现代主义作品,情节的荒诞、人物的奇遇、主题的多义,可以作出种种形而上的阐释。小说揭示了人与记忆、与故乡、与文化、与母语的密切关系。昭示了人的肉体、灵魂、存在、精神、意志等生命本体的神奇与坚韧。
现实主义、浪漫主义、现代主义、古典主义等文学思潮“百花争艳”,竞争融合,文学才会有蓬勃发展的未来。
结束语 本版于3月22日始,陆续刊发了段崇轩先生撰写的4篇系列评论文章,今日结束,感谢读者关注。 ——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