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晨光
晨起赶高铁,赴太原探望住院的大姑。下午无事,骑自行车探访旧书店。
汇真书店
汇真书店在水西关南街,绿荫遮蔽,静藏于市。店面不大,老板将自己的桌子安顿在屋子中心,左手茶台,右手一部老式缝纫机作为摆件,四周环绕书墙,颇有拥书城而点兵的气势。这位老板选书有品位,惟定价较贵。
淘得几本好书,三本是山西古籍出版社的“当代学者文史文丛”,可视为书话。两本上海古籍出版社的“清人别集丛刊”:朱彝尊《腾笑集》和陈梦雷《闲止书堂集抄》。这个系列是上海古籍出版社择善本影印的,字体规整大气,版式清简。
朱彝尊与陈梦雷都与山西有缘。陈梦雷有《拟游五台山不果》诗,言:“策马长安看未得,西风回首暮云遮。”陈梦雷因三藩之事谪边地日久,《闲止书堂集抄》即由其仆人杨昭代刊,故当时的诗作多沉郁痛切之词。
朱彝尊写了五台山的万佛朝圣:“图经曾识五台名,想见云从帐殿生。节物乍分春恰半,登临最好雪初晴。林香紫鸽翻风上,月黑金莲照地明。定有山灵呼万岁,不徒龙象下方迎。”(《驾幸五台山恭纪三首》之一)朱先生与山西缘分很深,清康熙三年(1664)到大同投曹溶,至清康熙六年(1667)的几年间宦游山西各地。关于在山西当官的感受,他在《送冯遵祖宰平陆》里说:“著书独有五亭好,作吏无如三晋闲。”
古籍书店
从汇真书店出来,沿水西关南街骑行一段折东,从解放路往北几百米,就是古籍书店。
古籍书店给我两个意外,一是身为古籍书店却装饰有西方现当代的藏书票,二是身为古籍书店古籍却很少,大都是现代书。店员说现在古籍行业不好做,古书放在库房了。失望之余仍购书一本,是郑振铎与冰心等人当年考察晋北、内蒙古的随笔合集。郑振铎与冰心等人这次西行之后,一直对晋北文物古迹念念不忘。新中国成立后,郑振铎任国家文物局局长,发起成立了第一个文物考察团——雁北文物勘察团,委任专家重走当年路,并形成了新中国第一份正式的文物调查报告。
博古书店
幸得人指点,说古籍书店对面往北一点还有家旧书店,于是过去碰碰运气。过街一看,是居民楼底商的一个小门脸,店招“博古书店”。
老板是个芮城老哥,别看门面不大,选书很硬。购“纪念傅山诞辰400周年丛书”之《傅山诗选》和《傅山文选》两部。在太原读青主,在忻州读遗山,是属于山西人的浪漫。2005年前后,我大学刚毕业短居太原,频频往返双塔之下。记得青主给双塔寺雪峰和尚写诗,说起喝茶,两人意态无聊,“想起一茶送,闲心半句酬”,而喝起酒就来劲了,“酒人应得度,齇(意为酒糟鼻)面是津舟”,顶着酒糟鼻子的两个老酒虫才知佛法真意,俗世的清规不妨扔到塔顶。每每想起此诗,就觉得好笑。2017年重返旧地,知交零落,久疏音信。欲将心事佐酒,终不得对面之人。夜半无眠,得杂句如下:“少年意气诗酒间,并州杯冷逾十年。一夜呼叹生平短,双塔影长听杜鹃。”奈何奈何。第二年夏末到中北大学公干,退公之后去旁边的窦大夫祠访古,又见青主遗迹。从祠堂出来,见村民团聚堂前跳广场舞,得打油诗四句:“晚晴渐隐大夫第,早秋未染青主巢。寒泉久涸书声远,市井新传柳永谣。”
在书店还见到王岫庐主编的“丛书集成简编”,满满一书架,目测有几百本,老板说他这个系列的存书量在国内能排前几名。商务印书馆1935年出版的“丛书集成初编”是我接触古籍的启蒙书,这次有缘得见“简编”版,买了其中一册。
鑫源书店
从博古书店出来,东行到了府东街和五一路交叉口的鑫源书店。书店门脸不大,内有乾坤:里头三间房满满当当都是旧书,且叠摞在一起,翻捡不易。
前厅书略无可观,多教辅杂志和通俗读物。走到尽头,有两排书架,是我平生遇到的间距最窄的书架,间距最多30厘米。取侧身位突进,上下检视书橱需保持水平侧弯,不得有丝毫前驱后仰的角度。灰头土脸一番,找出两本书。一本为20世纪初湖南黄俊写棋士的《弈人传》,一本为杨武能翻译的黑塞小说《纳尔齐斯与歌尔蒙德》,品相都不错。黑塞这本书的前序是张佩芬老师所作,她写道:“对于我国读者来说,黑塞还是个比较陌生的名字。”现在,文艺青年不仅识得黑塞,还总爱念叨几句《悉达多》里的句子。
淘得好书,心满意足,早早睡去。第二天早六点半,踱步至桥头街“认一力”老店,点一碗头脑、一份羊肉烧卖。我年轻时和报社要好的同事专门到清和元喝头脑,不太习惯这个味道,吃掉羊肉片,剩下的全浪费了。20年后再试,竟觉酒香清甜,山药绵软,如仙酪一般。一碗下肚,通体舒泰。果然人到中年,吃够了生活的苦以后,再吃啥都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