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小云
2020年,我曾写下《见字如闻春雨声》一文,感慨于珍藏的若干前辈和文友的亲笔信。这些信件采用中国传统信笺格式,大多以毛笔竖写,字里行间流淌着岁月的韵味。他们或是当面郑重交付,或是精心拍照后通过微信传递,亦或贴上邮票,让信件跨越山海抵达我手中。有些文友兴致盎然,一封书信不过瘾,接连寄来多封。每一封信都藏着一个启迪心灵的故事,细细品读,能感受到不同的视角、语言风格,以及各具特色的行楷笔迹。
在快节奏的数字化时代,电脑和手机操作便捷迅速,提笔铺纸研墨写信的人越来越少。这些信件于我而言,不仅带来如沐春雨般的滋养,展开信笺时,更有古意盎然的视觉冲击。
最近,身边出书的人逐渐增多,大多数人选择在电脑上直接敲字创作,修改也十分便捷,我自己也是如此,以至于对手写文章的感觉都有些陌生了。然而,一些稍上年纪的文人仍坚持着传统的创作方式,他们在稿纸上一格一字认真起草,字迹工整细致,之后请人打印成稿,再在打印稿上反复修改,历经三次、五次,直至满意成书。
山西诗词学会前会长武正国先生就是典型代表。他著作等身,已有20余部作品问世。每一部著作的诞生,都经历过这样严谨的创作过程。可惜的是,时间久了,大部分书稿都被他搁置一旁。近五年,他专心创作《填词三百体》,如今,这部作品的手稿和修改稿已堆叠盈尺。如果仔细整理这些文稿,便能清晰梳理出他构思、写作、修改直至成书的全过程。85岁高龄,还患有眼疾,老先生依然不分昼夜,呕心沥血地投入创作,只为完成这部书作。
山西大学中文系教授阎凤梧同样成果丰硕。有一年我好奇地询问,他这一生究竟写了多少部书?由于没有准确数字,他和夫人不辞辛劳,从四层楼一步步下到地下室,将能收集到的书籍全部搬到楼上,一本本登记、统计字数,最终告诉我:40余部,2000余万字。这还只是不完全统计。两位老人都已八十五六岁,这样上上下下搬运书籍,实在不易!出于学者的严谨,他们甘愿费这番工夫。我追问手稿去向,得到的回答却是“都扔了”。我惋惜不已,连忙劝说:“这些手稿会越来越珍贵,将来学者研究您的学术成果时,它们都是重要资料!”听了我的话,阎教授决定从那时起好好保存手稿。
老诗人黄文辛也是位笔耕不辍的文人,虽已85岁高龄,但几乎每天都有诗文创作,还出版过几本诗集。他坚持先在纸上书写,再将内容录到手机上。我的新书《晓云散语》出版后,他十分用心,连续写了5篇《慢品小云诗》。他发来电子版文章后,我特意索要手稿照片,并叮嘱他一定要留存手稿,因为看手稿和看电子版的感受截然不同。还有一件趣事,早年他写给山西诗词学会老会长温祥先生的一封信,不知为何出现在太原工人文化宫旧书摊上。一位文化人慧眼识珠,看出信件内容的价值,不惜高价买下。由于信中署名“黄文辛”被错看成“黄文章”,他四处打听寻找,几经辗转,通过熟人纠正才得知真相,并拿到黄文辛的联系电话。这位文化人亲自登门拜访,就信中的内容与黄文辛先生深入探讨交流。信件原件至今仍被那位文化人珍藏,这件事也充分证明了手写信件的珍贵价值。
尹昶发诗文俱佳,庚子年他完成中篇小说《梦断盘山》,将电子版发给我后,我还为此写了书评《关于这件事,司马迁出现了历史笔误》。当我询问手稿下落时,他说已经扔掉了,理由是儿子帮忙打印后,觉得手稿没用了。最近,他又完成一部书稿,儿子打印后,他又打算扔掉手稿,好在被我及时拦下。这百余页沉甸甸的手稿,如今静静躺在我的案头,等待我去深入研究。他还告诉我,太原工人文化宫地摊上有人售卖他的手稿。我对他说:“这只是现在的情况,再过十年、二十年,手稿的价值还会更高。”希望他能意识到手稿的珍贵。
梁志宏同样著作等身,我的书柜里珍藏着他的12本书。我询问他的写作过程,得知他也保留着手稿。虽然他习惯在电脑上完成最终文稿,但创作的第一道工序,依然是手写。他说:“回头翻看手稿,满是亲切。”
原以为坚持手写是老一辈文人因不熟悉电子设备的无奈之举,没想到,如今活跃在省内外文坛的作家王芳,电脑操作熟练,却也坚持先起草手稿再输入电脑。好奇追问下才知道,她与我恰恰相反——手写能让她文思泉涌,而我更习惯在电脑上寻找灵感。我向她索要评论我的《晓云散语》之文《情寄东篱下》的手稿照片,看到的瞬间不禁惊叹:那工整隽秀的字迹,分明就是艺术品!难怪她看着手稿总能灵感迸发。王芳创作效率极高,作品屡屡在国家级报刊发表,邀约不断,却依然能不慌不忙,在稿纸上从容地挥洒思绪,这份对文字的执着与热爱,实在令人钦佩。
无论是上了年纪的老者,还是中年作家,他们的手稿都有一个共同之处——字里行间透露着为文的严谨,笔画之间展现着扎实的功底。每当翻开这些带着墨香的手稿,当年写下《见字如闻春雨声》时的感慨便又涌上心头。这些珍贵的手稿,值得我们尊敬、喜爱,更值得深入研究,因为它们不仅是创作者的心血结晶,更是一个时代文化传承的鲜活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