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在县里一所有名的中学读过书,随着“文革”开始,他早早地结束了学生生涯,回家当了一个农民。
父亲的兄弟姊妹多,他在家排行老大,三个弟弟妹妹还上小学,不巧爷爷又染上了结核病,需要长时间服药调养,家里的境况可以说相当的艰难。
17岁的父亲被熟人介绍到了公社的沙场上班,因为没干过重活,铲沙、翻沙、拉沙弄得父亲瘦弱的身体伤痕累累,他有点儿吃不消。可沙场一月12块钱的工资和60个工分,让爷爷和奶奶不肯罢手。就这样,父亲一干就是8年,直到我的叔叔姑姑都一个个蹦蹦跳跳地完成学业,有的甚至成了家立了业。
30岁那年,父亲因为工作认真出色,做人诚实厚道,还能写会算,被选派到采石场当队长,这队长其实不算个什么“官”儿,可管着石场里40多号人呢,从生产、财物、账目到吃喝拉撒,样样都得他操心把持。在他手下干过活的老马叔每次见我就说,你爸是个好人呐,没占过我们一分钱。
记得那时母亲常常唠叨,人家马二总往家里拿个火铲、通条什么的,郑三哥常给孩子带点好吃的回来,怎么也没见你往家里拿过一个草棒儿?说轻了父亲不理,说重了,父亲也不急,他一边慢吞吞吃饭一边说,我是队长,不能跟他们一样,公家的,分毫我都不能拿,要这样,我还有理由管谁去!
石场的车、锤、钎、叉、电线、电器、劳保用品很多,父亲从来没往家拿过一个。五年级的时候,我们迁到了邻村的学校去上学,天寒路远,我的手常常冻破。母亲就说,你们那里劳保用品那么多,拿双手套来给孩子,谁知道?第二天下班,父亲给我带回来一双磨了两三个窟窿的旧手套。他跟母亲说,不知谁扔在工地上不要的,被我洗干净了,你晚上补一补,给孩子先戴着,等下月发了新的,我再给他换回来。母亲尽管不高兴,还是熬夜补好。我嫌破,宁肯冻着也不愿戴。父亲没食言,发新手套的当天,他就把新的拿回来给了我,而那双旧的,被母亲补了又补,父亲戴了整整一个月。
一年冬天,母亲到公路旁出义务工,扭伤了脚踝,肿得厉害下不了地,我和妹妹只能喝白开水泡玉米煎饼。看我们娘儿仨可怜,负责伙食的郑三大爷偷偷从厂里带回来三把油炸馓子,趁父亲不在送到了我们家里。父亲回来大发雷霆。那个月,他不仅扣了自己六毛钱,还扣了郑三大爷两毛,并对他的做法提出了批评。弄得郑三大爷很没面子,在家里休了两天病假。父亲无奈,带瓶酒上门道歉,两个人喝得泪眼婆娑。
后来我考上大学,成了一名国家基层工作人员,父亲也从社办企业下岗成了一个农民,可他常说的两句话却让我牢牢记在心里:“公平公正才能做事服众,不贪不占才能做人久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