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太原不算大,南到南内环,北到解放大楼,以外便是万亩良田,不乘车马,日落而归,故“区”的概念甚为模糊。行政区划不论,自然区划倒有,如河东河西,桥东桥西。我常年居住于桥东,此桥是新南门外老火车站附近的下行桥。1975年,新火车站启用,伫立站前广场东望,双塔并立,依稀可辨。
我对区划的留意,是在1998年新区划推行之后。杏花岭区、尖草坪区、万柏林区的命名,确富文采,当时还想提个建议,将“尖草”恢复为“菅草”的旧书写。原来区与区的边际,如此之近,不出两个街区,跨越南内环,已入小店区,那里的朋友隔三岔五召唤喝酒。
以前的单位宿舍,如今均冠以某某小区的名称,对于旧住户尚不习惯。五一商厦是当年开张时的名号,此日特价优惠,捣了个鬼,循环排队,购得四瓶“红盖汾”,旋即呼朋引伴,电话通知小店区南内环的几位过来小酌。商厦占地面积不小,拆迁两家单位合并而成。其中的弹簧厂式微后,租给专治小儿咳嗽的医院,每每有疗效,门前常排长队。食品二厂则租给了美发职业培训学校,路边免费理发,不过学员实习手段。
存量市场中,未能找到增量市场,商厦早已几易其名,挪作他用,但旧称依然挂在嘴边。商厦对面便是我所在的单位,单位后院即居住小区,犄角旮旯里遍撒着我的青春。之前建设路上的机动车尚稀,坐在四楼的办公室里,夏日开窗顺闻火车站的报时钟声,悠扬如熏风。院子中央的一棵槐树,冠梢鹊巢已筑,栽树人作古有年。小区内现在鲜见年轻人,不时有老同事谢世的讣告张贴,停云落月,馨香祷祝。门外的市一中,牌子换了又换,隔壁的流沙坡小学,如今改称“文新小学”,只是操场上按点的下课乐,依旧轻松欢快。
桥东地区民国之后才聚集有住户,属棚户区域,上世纪90年代时路过,仍不时传来豫剧曲调,此处别称“小林县”。跨过并州路,即满洲坟,是我后来所在单位的驻地,因避讳“坟”字,称新南一条西九号,沧桑感觉顿无。东山上的赵北坟、王家坟悉数改“坟”为“峰”,此处的古物,惟余被红布缠绕的古木一株、被砖墙隐藏的赑屃一尊,可惜碑已不知踪迹。这里的老住户,多为河北邢台十三县人士,当年解放太原时,支前而来,独轮车上驮着两口薄皮棺材,里面塞着粮食。城池克,不愿再回人稠地少的老家,遂在此搭棚支篱,落地生根。
东岗附近的豆制品厂门口,有位大胡子设摊人,膀大腰圆,布衫褡裢,似水浒人物牛二,路过跟前,总要买上半斤豆腐干。隔壁的电影机械厂,虽曰早已转产,名称依旧,厂区辟为农贸市场,不过院里院外,生意大不一样,下班时分,悉数移师院外,论堆而沽。再西是卷烟厂,“大光”牌香烟曾风靡一时。对面的艺校,当年曾思谋进入其间的美术专业学习,由于有可以宿舍卧谈的相识之人,常去聊天。隔壁的并东商场,那可是太原市区可数的几处热闹场地,我惯用的海鸥牌洗头膏,两元钱抹满一盒,即购自其间的日用化学品柜台。并州剧场旁侧巷子里有家乐器店,红棉吉它专卖,那可是上世纪80年代的热销。单位开会,必请并州路上鼎章照相馆的师傅前来操持合影,之后相馆莫名消失。迎泽街上展望照相馆的彩照冲扩业务开设早,名气隆,却经不住数码相机的一夜兴起,桥头街新闻图片社也有此项业务,其擅长冲洗艳丽夸张的富士胶卷,展望则适合平和收敛的柯达胶卷。
并州西街西口的省中医研究所,金铲银锅,煎药味溢。 迎泽区因迎泽门得名,迎泽门因迎泽湖得名,迎泽湖后来辟为迎泽公园。公园东门北侧有一饭店,当年我以20元钱请客一桌,有鸡有鱼,无辣不欢,而我的月工资不过62元。提及吃喝,吃货话多。朝阳街口的建南饭店,二两粮票7分钱一碗浇肉面,珍惜粮食,量胃而行,只有单身才敢敞开了点。并东街口铁一中对面的铁皮房饭店里,一个肘子5元钱,竟能一人下肚。满洲坟地面的小饭店多,遍吃其间,不过炒鸡蛋炒豆腐辣子白、刀削面打卤面小揪片几样,暖春后,门外支起桌椅,旁边总卧着条狗,虽不会说话,但很多事情它们都懂。不同赛道,皆有高手,地矿局招待所虽居深院,卤猪蹄遐迩闻名。
上世纪80年代是个具有鲜明文化特征的时期。单位包场电影,多在桥东街西口的红旗电影院,如今已改作肥牛火锅店。《太原晚报》中缝里的6号字影院信息,每日必览,若五一路的青年剧院与邮电街的邮电影院同放一片,肯定去近处的邮电影院。南宫也有剧院,但未及展厅有名,前有“上海、阳泉、旅大工人画展”,后有“户县农民画展”,皆轰动一时。湖滨会堂因座位多,大牌明星走穴每每安排于此,费翔开个人演唱会,满场女性观众。区内的五一路书店、解放路书店、红市街音像书店、桥头街工具书店、桥东街图书批发市场、并州路出版社对过的文史书店、五一百货大楼外的周末书摊,我周日次第出入,且从不空手而归,那时不存在因封面而错过的好书。
铅印时代,我恰好负责一张小报的编辑。山西日报青年印刷厂承揽了太原地区多数行业报刊的印刷,一台日本昭和年出品的铡刀,已然文物级别,锋利无比,照例使用。未几,铅火为激光照排替代,一批技工就此淘汰。路边闻呼我名字者,技工中的一位已设摊做了小业主,寒暄之后,便挑得几样并不急用的什物,告知正是为此而来,属当紧需求,对方则一脸尴尬,知我用意。另一位工友拐弯抹角寻至单位,胪列诸项业务,可惜无能为力,奉茶一杯,失望而去,一阵落寞,其实我更失望。
什么样的交通工具,决定什么样的出行范围,又决定什么样的眼界所及。我只会骑自行车,多数时候选择步行,不过方圆2.5公里的范围。迎泽区在地图上的界域,总与自己的感觉存有差异。动车开通后,感觉外地都是郊区,因为当年骑车南郊北郊,不过就是这个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