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溪滩荒枯,河水都去了哪里,是不是隐藏到了地下?在一年当中的某些季节,桃花溪水疯涨,你都无法想象眼前这条小小的干枯的河流,曾爆发那么大的能量,犹如一万匹狂野之兽汇聚奔来。
我们不再聊园林,这河床里的沙石被翻开,几辆卡车轮番把沙石运送到别处去。桃花溪的世界已被搅动起来。桃花溪里,短暂的一两年内,恐将不会再出现青蛳了吧?
桃花溪与龙潭溪在此汇流,两溪交汇处,有一座废弃的石拱桥。我们站在石桥前惊叹它的建造工艺。数十米跨度的河上,石桥凭空建造,没有一根柱子,只是依靠石与石的某一些角度的叠合与累加,这需要非凡的技艺。
作为建筑师的赵统光,对着古石桥看了半天,这石桥根本无从计算结构力学,完全凭借石匠的经验技巧来完成。石块与石块在拱形的切面里挤在一起,它们受力越大,叠加越厉害,桥反而越加坚固。这不得不令人惊叹。
同样凭借经验与技巧在这个村庄存在的,还有一座长长的木桥。我从小上学要穿越大片稻田,紧接着是这座长长的木板桥。这桥真的长,十几节桥板相连,每块桥板由八九根木头拼接(每次读到“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时我就想起它)——木桥现已不存,而小学校也已废弃。
三十年前的小学同学,前几天我们居然见面,他如今是三位孩子的父亲。我们坐在一起喝酒,隔着三十年时光回忆起小时候的故事。小学校的屋檐下,悬挂一截三角铁。敲击那块三角铁的,有时是一把柴刀,有时是一根铁槌。
李老师掌握敲击的力道与节奏——敲得又重又急的是上课铃,敲得轻而缓的是下课铃。听到又重又急的上课铃,我那位小学同学便从家中跑出,在一分钟内,他能赶在铃声消失之前坐到那张摇摇晃晃的课桌前。在酒桌上谈起这些,这位同学说要回去寻找那块三角铁。
河流蜿蜒,左岸是一大片幽深广袤的水稻田,也是我的村庄。我与赵统光沿河行走,进入山谷。这是一片稻之谷,村舍如星星般散落各处。望着这草木枯黄的景致,统光感叹这太美了。
川端康成说过,人感受美的能力,既不与时代发展同步,也不随年龄的增长而递增。有的美,只会被某些人发现。这几乎是一定的——我曾好多次走进这个山谷,走过这条道路,但是这一次感受如此不同。
这是一条童年的道路——河流依旧,田野依旧;但是道路上的人已经不一样了。放在从前,还真的不一定能发现这些美。现在不同了——我们想要做点什么,让这村庄里的美好,能在这个时代传播出去,给更多的人知晓。如果他们都来看看这个村庄,以及村庄里的这片水稻田,那也很好。
我们走过一些村舍,翻了一座山,穿过大片梯田和竹林,总共走了六公里,一直从一个叫五联的村庄走到一个叫天安的村庄。田野,学校,记忆中的木桥,废弃的三角铁,鸡鸣狗叫的村庄,显得意味深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