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学路上我总是盘算着,中午家里会吃什么。炒肉?饺子?还是大米?明知实现不了,却也要颠来倒去想象其美味。最有可能是姑姑、姨姨、舅舅光临,改善伙食。其实我这个“吃货”徒有虚名。那会儿,仅有“吃”没有“货”,一日三餐,饭菜里少油寡味,高蛋白、高热量的食物少之又少,现在看来非常普通的食品当属奢侈品。饥饿困扰,我经常奇思妙想,想方设法去获取果腹的食物,在吃上面充分发挥有限的“聪明才智”。
深秋第一场薄霜覆盖大地后,田野变得萧瑟冷清,窑洞顶上的青草干涸了,被秋风打成结,一蓬蓬一簇簇地散落入我家院子里。寒冷的日子,穷人家的孩子顶着寒风“赶场”——备好冬天御寒的柴禾。我和弟弟一趟趟地去离村子四五里远的矸石山,捡拾夹带在里面的炭块。俗话说“有米吃在伏天,有炭烧在数九”。秋天是我们努力苦干的季节,百十斤重的担子把我和弟弟压得踉踉跄跄,通红的脸蛋上一道道污黑,腹中空空,更加渴望吃物补充能量。
有一次,不到家门口就闻到爆米花的清香。我和弟弟馋虫一样,把担子撂在一边,兴冲冲地看着爆米炉子闪着红光,不时地砰一声闷响,一茶缸玉米倒进去,足有半袋子爆米花出炉,爆一炉3角钱。看到小伙伴们捧着玉米排队,家里大人都不在,我们口袋里搜不出3角钱,只有羡慕别人的分。灵机一动,我凑过去和爆米花师傅协商:给你半筐子炭,你给我们爆一炉?平生头一回“以物换物”做成一笔交易,我和弟弟终于吃上香脆爽口的爆米花了。妈妈得知实情后,笑骂我,就在吃上头动脑筋。
村里的供销社中午不关门。爸给我两角钱打发我去买一盒“风竹”或者“绿叶”香烟,都是1角4分钱一盒,偏巧那天中午供销社不开门。看到供销社门口有村豆腐坊的人在卖豆腐,原来他们把豆腐做糊了,供销社不收购,只能就地处理。我围着看,听他们不停地吹嘘,做糊的豆腐多么货真价实,多么实惠,比好豆腐价格便宜一半,又不要票证。我不馋这类食物,而是觉得有便宜可占,爸妈肯定会表扬我。于是,毫不犹豫把两角钱买了豆腐,兴冲冲一路小跑把豆腐捧回家。岂料,爸爸根本不听我解释,看见香烟变成了糊豆腐,一巴掌朝我屁股上打来,我扔下豆腐夺门而逃。
夏天割草冬拾炭,若无活计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农家孩子一年四季繁重的体力劳动,身体迫切需要营养补充。我们只能就地取材,钻空儿去偷吃队里的水果,西红柿、黄瓜也不放过。夏天,我们给队里割草,一分钱一斤,一个夏秋,能挣几十块钱。我们故意到果园附近割草,看果园的财大爷一个人根本看不住我们,我们几个小伙伴声东击西,泰平比我大两岁,每天割草我俩形影不离,他和财大爷故意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吸引注意力,我则爬到果树上摘果子,我俩联手作战四五次,好不开心,直到我从树上掉下来,惊动了家里人……
有一年秋天,天气依旧闷热,一上午我割下30斤青草,空着肚子,身上软软的,步子也迈不开了。回到家,看见妈妈准备做酱的一篮子西红柿。我一口气吃了几个,满血复活。吃过中午饭,美美地睡了一觉。我妈下地了,我又想起那一篮子西红柿,不时拿上吃一个,弟弟也跑来帮着吃,主要是我吃的多。晚上妈下地回来,发现一篮子西红柿见了底。一个半大小子,一天把17斤西红柿吃掉,这需要多大的胃口?
如今市场上各样食材、各种零食多得眼花缭乱,孩子们反而无从选择了。我现在总算明白,正如作家梁鸿所说:想象一种吃,就是在想象一个世界和一种生活方式。它与记忆、成长、离开、归来、故乡等等一切生命中最重要的东西都相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