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辈那个年代,婚姻讲门当户对,其实也未必。父亲是北方人,母亲是南方人;父亲是农家子弟,母亲是城里大家闺秀,二人结缘,似乎离奇。
父母结识于北师大附中,同级不同班。父亲时任学生会主席,他们请鲁迅先生到校演讲,学生深受鼓舞,在石评梅等一些激进派教师支持下,校园一时出现众多社团。父亲办起“缦云社”,出版半月刊《缦云》,母亲加入,负责出版部工作。彼此交往多了,日渐生情,遂为挚友。父亲保存着当时母亲写给他的娟秀字迹:“今日放学后我想开个会,现在缦云第11期的稿件只有两份……”一年元旦,父亲精心制作贺卡送给母亲,里面附诗,题为“爱假如是一朵鲜艳的花”。母亲那时有幸得教于石评梅。石评梅去世后,学校举行追悼会,文静内向的母亲抽咽着走上讲台,作了沉痛发言。尔后,父母多次结伴赴陶然亭祭奠评梅老师。高君宇、石评梅的革命恋情深深植根于父母心田。
高中毕业后,母亲考取北师大外语系,父亲却因在《校友会会刊》上发表纪念马克思的文章,遭国民党缉捕,林砺儒校长多方交涉,父亲方免一难,但毕业评语中留有“品德失检”之记录,操行由历年的甲等一落至丁等。父亲愤懑不平,放弃与母亲在京都同读大学的念想,只身远赴青岛,考入山东大学外语系。一双恋人,天各一方,唯有鸿雁传书。一次,父亲给母亲的信笺中夹着一张照片,其下方题写:“贤:这整个的我愿永远漂浮在你眼前——心底。根。”
待到毕业季,母亲向外婆提及与父亲的婚事,孰料遭外婆反对。其一,外婆受传统婚姻观制约,认为双方不般配;其二,外公邵飘萍殉难后,不屈的外婆复活《京报》,一心忙于政务。不过,后来父亲以其才华和翩翩气质赢得外婆青睐,外婆最终成全了这对鸳侣。
婚后,迫于生计,二人远赴绥远任教。不及两年,抗日烽火四起,他们参加了绥远民众抗战救亡会,宣传抗日,与同仁创办《燕然》半月刊。“七七事变”后,学校停办,父亲买了辆旧自行车,带着母亲,母亲怀抱年幼的大姐,历经艰辛,回到晋北老家。小住之后,将大姐托付给我好心的二婶,辗转南下,投身抗敌文化活动。抵长沙时,铁路停运,长达四月。不久逢母亲分娩,二姐降生,取名“小难”。后父母怀抱二姐,几经周折始到上海。在法租界,与养病中的祖父团圆。父亲加入“民族复兴大同盟”,在《新时代》任编辑,秘密编印反汪小册子,往沦陷区散发。他写的长篇报告文学《烽烟万里》在《申报》连载,在上海滩反响很大。不久,父亲被当局通缉,留下二姐和尚未出生的我,告别病中的祖父和患肺疾的母亲,化装前往江南游击区,奔赴抗战一线。尔后,先天不足的我临世,祖父病故……多亏北京的大舅妈收留了我们。可怜的母亲,在无尽的痛苦与忧伤中,结束了她短暂的33岁的人生。
那天,女婿从网上《老照片》发现我父母遗照,转发于我。图像上,父亲儒雅,帅气,母亲文静,漂亮,我深情凝眸父母相依相偎的合影,潸潸泪下,感慨万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