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没在意，径直回家。到了家里，没发现父亲，便向母亲询问。母亲指着远处的身影，说：“那不就是嘛！”

　　这几年，我发觉父亲衰老的速度正在加快，越来越不像父亲了。今天回来，距离上次也仅仅两周啊。

　　年轻时的父亲高大挺拔，在村里显得出类拔萃。作为下一代，我和弟弟发育良好，却始终赶不上父亲的身高。但是，几乎一夜之间，我们从小仰望的父亲，突然比我们都矮了。而且瘦，简直皮包骨头。壮年时饱满的肌腱消失了，皮肤松弛下来，像是直接堆积包裹在骨架上。原本合身的衣服，套在身上显得那么空荡荡。

　　父亲的饭量越来越小。小时候，常常听父亲说与人比赛吃饭吃肉的故事。可以一顿吃完满饭篮的白米饭，也能一口气吃完整个大蹄膀，把烧饼垒得尺把高，一扫而光不在话下。这么多年来，父亲干的农活没减少，依旧天天劳累，但是眼见他两海碗吃得津津有味，到一大碗随随便便，如今一小碗勉勉强强。

　　随着饭量减小，父亲对吃饭似乎失去了兴趣。母亲早已把饭做好，父亲却总是喂猪赶鸭。我们吃了一大半了，父亲才迟迟上桌，敷衍了事扒几口，碗里的菜像是没动过。

　　父亲差点戒了酒。他说喝下去不舒服，医生也叫他不要喝酒。于是我们喝酒时，父亲只是象征性地喝几口，陪陪我们。事实上，父亲喝了一点点，还不到年轻时的十分之一，就面红耳赤眼屎增多。

　　父亲最好的年华，都在担任生产队长。除了每天分配农活，组织生产，更重要的是身先士卒。种田打稻，父亲挑三百多斤的担子，走在最前头。抬树下山，最粗重的部分总在他肩上。修桥铺路，他用木头轮子制作的双轮车，拉几千斤的石块。

　　年轻时过度的劳累，在他身上埋下了许多隐患，这几年陆续发作起来。常年被颈背痛折磨，无数次上医院，总是不见缓解，无济于事地日复一日贴着止痛膏。加上肺部难受，咳嗽。听觉也变得迟钝，我们平常说的话，往往听不清，又怕我们嫌烦，不好意思再问，经常答非所问。

　　幸亏父亲心情不错。家庭和睦，后代人人上进，作为长辈，自然是最开心的事。周末大家回家，是他最兴奋的时刻，早早从地里摘来蔬菜，豪气地从镇上买来鱼肉，十分享受地看着媳妇和儿孙们洗刷、做饭和聚餐。

　　父亲完全放弃了一家之主的威严，家里的小事情都随母亲安排，大事情全部由我们兄弟决定。并不是他推卸责任，为了这个家，父亲一直全心全意操劳着，有时为了一件事情，整夜睡不着。如今，他还是照样操心，但是不会强求我们接受他的观点，反而是我们有时会对他不合时宜的言论群起而攻之，一回两回，父亲没了信心。

　　父亲还是终日劳作，白天几乎都在地里。难得休息，总是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望着他雕塑般一动不动的身影，我不敢打扰他，只是心里问：“父亲，你是不是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