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猿到人，比邻而居，早已不再野外用餐了，所以金秋里的柴火饭，不是所有人有机会遇到的，这得有口福的人才能享受到。

　　回到村里务农，是上世纪80年代末期。身单力薄，就是一个“小屁孩”，跟在大人后面晃荡着春种秋收。地里的重活做不动，每天无非就是安排些牵牲口、撵羊群、做一些跑腿的营生，包括秋收时给社员往田间送饭，当然挣的工分也不多。

　　记得每天给社员送早饭时，在家吃过早饭，就开始挨家挨户去收集他们的饭盒。社员居住分散，需要转半个村子。总共十几份，有的装在铝饭盒里，有的用砂锅盛，饭菜也是五花八门，稠稀不均，平稳紧凑地放在箩筐里，否则容易洒出。几天之后，我就熟门熟路了，知道先去谁家后去谁家为最佳线路。看每家的饭菜，也能摸清谁家的光景好点，哪家主妇会过日子。不过，那个年代，大部分人家的饭都是小米汤里放入玉米面煮熟，有城市上班的个别人家，存点细粮，偶尔做点挂面汤，搭配两个窝头。每天早上，我清点好数量，闻着饭香，哼着小曲，挑着担子一溜小跑，开始奔往目的地。重担在肩，小小年纪顿时有了自豪的责任感：地头有十几个人干完重活，正饿着肚子，眼巴巴地等我，他们清早6点就到了地头，所以不能有丝毫的怠慢。地头距离村子有四五里路程，都是蜿蜒山路，两旁长满蒿草、荆棘，不小心就被绊倒。我徒步往返一趟至少需要一个多小时。十几份饭虽然不重，但路程长了，一会儿就浑身开始冒汗，小腿发软，还要时刻操心，不敢摔跤。

　　怕什么就来什么。有一次，我踉踉跄跄挑着十几份饭，到离村较远的驮河梁送饭，大汗淋漓地走了约40多分钟，眼看快到地头了，远远望见叔叔大爷蹲在地头抽烟，说笑声清晰可辨。齐腰高的蒿草，划在我的脸上生痛，我全然顾不上这些。就在一步之遥处，没留意脚下的杂草，身子一倾，向前扑倒，由于惯性，收不住脚，竟从一道小坡上滚落下去，丁零当啷十几份饭散落一地。我哇一声哭出声来，不是因摔伤膝盖疼，是担心这些人吃什么？见我哭得伤心，这些叔叔大爷赶忙围拢过来，七嘴八舌安慰我：不要怕不要怕，没有摔着就好。众人帮着清点了一下现场，铝饭盒的饭盖得严实，基本没有洒，只是砂锅里的汤汤水水全漏光了，十几个人的饭只剩下六七份了，显然不够吃，再返回去重新取饭，时间来不及，再说家里恐怕连锅也洗啦。大家只好匀着吃。这时，年逾六旬的五成大爷急中生智，他说有锅就不会饿着。他将近前的红薯、土豆翻出来，又到玉米地里寻找了十几穗嫩玉米，打发我拿上砂锅，到附近河沟把红薯、土豆洗干净，一再嘱咐这回可不敢把锅也打了。

　　我当然小心谨慎了。清洗完锅返回，用铝饭盒打满水，就地取材将一堆柴火点燃。青烟袅袅升起，秋天的柴略显潮湿，烟大，不好着，但大家有的是耐心，用锋利的铁锹把食材切开，把砂锅架在火堆上。一会儿，香气四溢，整个驮河梁弥漫着原野特有的气息。绵墩墩的红薯、山药蛋，香嫩的玉米，吃到嘴里才切实感受到纯天然的美味。大伙儿围着火堆大快朵颐，快活如仙。一会儿，队长转悠过来，我担心他会斥责我们，现场的姚大爷解释：孩子把饭打了，凑合吃点。队长没说什么，笑着坐下和我们一起吃起来……

　　其实，田野烧烤，我们也经常吃，只不过小打小闹，比如夏天烧麦穗，把一小把麦穗攥在手里，点一堆火，麦穗烧得噼里啪啦，香气弥漫。秋天烤嫩玉米烧黄豆，总是吃不尽兴。比较有趣的就是霜降以后，寒气来袭，社员到了地头，先点上一堆火取暖，坐在火堆边东家长西家短聊一会天，说说村里的见闻。深秋季节，地里农作物大多都收割回去了，我们就到地里四处翻拣遗漏的山药蛋、红薯、玉米，每次都可以找到一大堆，扔进火堆里烧烤，烤熟后吃得嘴角发黑，荡气回肠，似乎穿越回到久远的人类初期。

　　随着生活的变迁，我离开了故土，来到城市，再也没有品尝过柴火饭，有时偶遇马路旁卖烤红薯的小贩，四溢的香味会唤醒我少年时的味蕾，忍不住驻足问问价，但动辄每斤五六元的价格又望而却步，这在40多年前，可以买下100斤红薯。

　　春去秋来，花开花落，故乡一望无际的田野景色依旧，只是当年我给送过饭、一起吃柴火饭的长辈都已化成一抔黄土。常常梦回故乡，依稀看到那些纯朴如泥土的乡亲们从山梁上走来，聚拢一起，炊烟袅袅中，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柴火饭的醇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