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流的水,西沉的山,一程程的水绿山清,已了无痕迹,仅存于记忆。《名画录》载宗炳事:“西涉荆巫,南登衡岳,因结宇衡山,以疾还江陵,叹曰:‘老疾俱至,名山恐难遍游,当澄怀观道,卧以游之。’凡所游历,皆图于壁,坐卧向之。”松风初至,山月窥人,似有神灵助顺,亭榭疏旷,垂杨细柳,游人多美姝,大为园林生色。有些人一辈子待在一个城市,一个州,见识却也未必短浅,反而可能懂得很多。康德,这位活到近80岁,最远只去过137.7公里外的洛索夫庄园,其终身未娶,一生固守柯尼西斯堡大学教授哲学,永远穿着灰大衣,提着手杖,按时按线路散步。所著《纯粹理性批判》,视野开阔,见解独到,被认为是欧洲有史以来写就的最重要的书。此也卧游。
年年岁岁一床书,翻阅游记,大概也有放纵般的卧游之感。情之所至,意到笔随,作者不能自言,读者可以心悟,不觉生出千山共路、万水同舟的现场感来。好文字如华木之荣茂、禽鸟之飞鸣、云霞之蒸蔚、山水之苍秀而萦回,一日之间,万有不齐,而神明所至,有以迭运于无穷,而相新于靡尽。蒸而为云,抬头仰望,星辰如海;降而为雨,低眉俯瞰,大地如织。如此角度,乃《逍遥游》视野,而非实景写照。听别人的故事,不光涨知识,且畅胸怀。
王夫之《薑斋诗话》说:“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倍增其哀乐”,南渡衣冠的忆旧文字,最是让人伤感。绿天如幕,生机盎然,转眼间麦穗半黄,生命更替不竭,你也在其列。楼前万绿填山,清晨鸟声满耳,似懂非懂,却有领悟。游山望海,你所看到的风景,造就了你的审美趣味。回忆里是风景,万象心出,未必能与实景合辙,难以举足,而能心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