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厢房里电话铃响。是找丁大夫的。几个人在打牌,丁大夫的手气不坏,刚和了一牌三番,他得意地站起来接电话。听说是中暑的病人,先说叫他派车到张宅来接,听清是要暑药的,改口说到平济医院去吧。“咯突”一声,将电话挂上。
此一刻,报馆里也热闹起来。排字工人流着汗在机器房里忙着,编辑坐到公事桌前批阅新闻。本市新闻由各区里送到。编辑略略将“张宅名伶送戏”一节细细看了看,想到方才同太太在市场吃冰激凌后,遇到街上的打架,又看看那段厮打的新闻,于是很自然地写着“西四牌楼三条胡同卢宅车夫杨三……”新闻里将杨三王康的争斗形容得非常生动,一直到了“扭送成讼”。
再看一些零碎,他不禁注意到挑夫霍乱数小时毙命一节,感到白天去吃冰激凌是件不聪明的事。
也是此一刻,杨三在热臭的拘留所里发愁,想着主人应该得到他出事的消息了,怎么还没有设法来保他出去。王康则在又一间房子里喂臭虫,苟且地睡觉。
还是此一刻,卢二爷为着洋车被扣已经打了好几个电话了,都没有结果。
这大热晚上难道闷在家里听太太埋怨?杨三又没有回来,还得出去雇车,老卢不耐烦地躺在床上看报,一手抓起一把蒲扇赶开蚊子。
这是整篇小说最后一句话。
这只是我的梳理,实则是一种归拢,就是将细碎的小情节,按类聚拢在一起。也就是,将一条缓缓流淌的小溪,分成几个平静的水面,真要是这么眉清目秀,起止干练,也就不会说是什么“蒙太奇”手法,现代派风格了。那么,作家又是如何将它们搅成混沌一片的呢,说来也很简单,也就是一个小事件里,总有个小零件钩在一起。
比如写到第二个车夫,一出现在大街上,是这样说的:正走着,过来一辆汽车,洋车夫紧抓车把,缩住车身前冲的趋势。汽车过去后,由刘太太车旁走出一个巡警,带着两个粗人:一根白绳由一个的臂膀系到另一个的臂上。巡警执着绳端,板着脸走着。其中一个粗人,显然是车夫,手里仍然拉着空车,嘴里咕噜着。很讲究的车身,各件白铜都擦得放亮,后面铜牌上还镌着“卢”字。这又是谁家的车夫,闹出事让巡警拉走。刘太太恨恨地一想车夫们爱肇事的可恶,反正他们到局里去,少不了东家设法把他们保出来的。
就是这么一小节文字,照应了东安市场门外杨三和王康打架的前事,又伏下了卢二爷分头打电话,托面子求人放了他家车夫的后笔,还开启了待会儿去了张府祝寿跟丁大夫打牌的现状。
末后编辑编稿子见报,这儿的编辑你觉得突然吧?看仔细点,一点也不突然,作者的针脚密着呢。卢二爷约了老孟和逸九品尝糕点和冰激凌,逸九由邻座的一个女子的装束和眉毛,想到了他的姨表妹阿淑,那个女人不是独自一人,相随的还有他的男朋友,书里是这么写的:邻座上两个情人模样男女,对面坐着呆看。男人有很温和的脸,抽着烟没有说话;女人的侧相则颇有动人的轮廓,睫毛长长的活动着,脸上时时浮现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