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依然无法摆脱汗与血的浇灌。我们兄妹三人,每有一个考到城市里去,父母都要粜几千斤麦子来为我们凑学费——正是无边的劳苦和无尽的血汗造就了我们这些叛逆者。而与我们同龄的伙伴们,大多数都陷入了另一个新的汗与血的轮回。住在精神病疗养院的诗人食指批评写“伤痕文学”的知青作家们说:你们这些生长在城市里的人,去农村待几年就叫苦连天,觉得受到了天大的伤害;可农民世世代代都在地里劳动,他们又向谁叫苦了?我为食指的冷静和清醒钦佩,但他却没能告诉我:农民受苦对不对?我父亲因为爱好文学而获得精神追求,最终通过教育把3个子女送入了城市,这不能不说是出于一种反省。从这个意义上说,知青作家们的叫苦是一种精神呼救,而农民的世代受苦却是件毫无道理的事情。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思索我从农村逃出来的对与错。我有20年不从事体力劳动了,平时连出身汗都难得,手上的茧子早已褪去,黝黑的肤色也变得白皙,由一个农民真正蜕变成了一个脑力劳动者,从事着精神上的创造。我现在的生活质量(这个词对农民来说毫无意义)绝非作农民时可同日而语。这一切,都源于从农村的出逃。我想,这条路我可能是走对了吧,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什么东西却越来越令我不安。
寻梦西峡
“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我自蜀中而来到南阳,依赖于现代交通工具的快捷,8个小时里完成了一千公里的地理行程,思想却穿越3000年历史,想象着这个叫做西峡的豫楚交界县份,曾经属于逼迫巴国开始百年迁国之旅的楚国——千里迢迢,我来这里寻找什么呢?
西峡归属南阳。南阳关是深刻地印在我生命记忆里的一个景象。少时放牛,迷恋读《说唐全传》,把隋唐13条好汉天天挂在嘴上:力气最大的李元霸、冲动玩命的裴元庆、不可一世的宇文成都、冷面寒枪俏罗成、有统帅之才的秦叔宝……他们都曾激荡着一个牧牛少年的英雄梦想。然而随着年龄渐长,那些曾经浓墨重彩的面孔,在时光中渐渐褪去光彩,只有一个人的形象越来越清晰,已经无法从记忆的世界里抹去,他就是第五条好汉伍云召。云召官拜南阳侯,在隋唐好汉里不是官最大的,也不是武艺最好的,我之所以不能忘怀他,不是因为他身上集合了其他好汉的勇猛、罗成的俊美和秦琼的帅才,又情意深重,几乎是一个无可挑剔的完美人物;我之难以释怀的,是南阳关城破,云召怀抱幼子泣别自绝的娇妻,纵马提枪杀出城门的那一个瞬间:头上黄色战云密布,面前隋军围困万千重,他身负全家300多口血海深仇,此时却走投无路,双眼望天天不应,只见血雨腥风——或许真正的英雄不是因为勇猛,而是因为悲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