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想到,几年之后,我竟在火山脚下扎了根,成了那方水土中的一员。吃着火山沃土滋养的粮食,喝着火山岩层下喷涌的甘泉,每日出出进进,上班下班,一抬眼就能看见火山。它静默着,不威严,也不高深,慈眉善目的样子,总在那里俯首凝视,亲切,温和,俨然一位长者。
闲暇时,我们常常举家出动,不厌其烦地沿着那条磨得发白发亮的小路,迎着火山出行。其时,宽阔平坦的旅游线路还只是一种梦想,外来的游客少之又少。而视火山为常态的本乡居民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它是一道景致。我们一家四口,缓缓地走啊走,走走停停,停停看看,总也走不出山的怀抱,总在山的视野之中。山呢,也不孤单,几十口的一个大家族,大的,小的,高的,矮的,列着队欢迎人们。从西往东,一字排开,手拉着手,脚挨着脚,各就各位,各司其职,又相互照应。
在火山的环绕中,一直心满意足,日子平静而充实。心中偶有波动,便去看山,去守望,近距离地和山们相依相守,相互观望,却一直不曾走进。
那个春天,忽然就有了冲动,想去爬山,攀上火山。
路,曲曲弯弯,大多是新修的。水泥路面泛着银光,远远看去,如飘带似的,从这一座绕过,又扯向了那座,很显然,是专为看山而辟的。开着车,摇下窗户,走进山的领地,一座一座地看,一座一座地拍,一座一座地爬。同样的火山,由于当时喷发力度的不同,喷发次数的不同,形成的景观也大不一样,由不得让你看了这座,还想着那座。
先上的是马蹄山,看着不高,可真要上去还真费了些力气,就寻思着不再上别的山了。但第二次再去的时候,又上了簸箕山,之后就金山、黑山、阁老山,挨着个地爬,一爬而不可收。雪天去,刮风天去,春天去,冬天也去,再一次发现,其实一直对火山有一种依恋,说不出的依恋。
印象最深的是在黑山上。正是农民播种的季节,天气出奇得好,下午三四点的时候,阳光柔柔的,却很明亮,许是爬得累了,找了个地方坐下来。地面是土黄色的,土黄的下面是褐红,燃烧后的石头,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孔。眼前忽就浮现出山们燃烧时的情形,噼噼啪啪,稀里哗啦……涌出火红的熔岩,化作肥沃的土壤,凝固成坚硬的浮石。沃土,用来滋养粮食,浮石呢,是很好的工业原料。泥沼,污浊,残花败柳,一切的腐朽和陈旧,统统净化,埋于地下。彻底焚烧,彻底更新,柔软的,变得坚硬;松散的,凝为一体。一个劲儿地长啊长,堆啊堆,浮石凸了出来,山们立了起来……
坐在高处,坐在火山口上,猜想着,端详着,好像自己也坐成了一座山,一座燃烧后的山,宁静,淡泊,心如止水。
人们为什么总爱把这儿的山叫成死火山呢?山们不是明明还活着吗?可见,可感,又可触摸,在人们的视线中,在人们的生活里。不信,你看,小城的居民哪一样离开了火山?为他们遮风挡雨的是火山,积淀沃土的是火山,给予幸福的还是火山……这能叫死吗?这是凤凰涅槃,是山们的另一种活法。
走进火山群,忽然想为它们换一个名字,更适合的。
而今,火山有了一个很体面的头衔——国家级地质公园!亭子建起了,栈道架好了,路宽了,树多了,四面八方的游客来了,着实“火”了起来。
很想再去一睹芳容,却再无那时的从容,惟愿火山更“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