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在春天。乘车一个多小时,爬山抵达下乡的临县张家山村时,被满眼的绿色惊呆了。路两旁铺展着成片的树林,村民说是枣树,几乎没有其他杂树。
家乡的山野清一色裸露着黄土,贫瘠的土地上生长着沙棘、酸枣、榛子、木瓜等灌木,常见的成片的林子大多是杨树林,会夹杂一些榆柳,算是点缀。人工造林后,冒出来很多松树,成片成片地长在耕地里,挤得密不透风,那些松树称不上树林。
紧挨着村子的树木是有家人的。一棵老榆树,一棵杏树,一棵桃树,一棵枣树……它们看似漫不经心地生长,可一旦有孩子破坏,它的家人会第一时间站出来替它撑腰。我很乐意看这些有家人的树木,甚至觉得它们有自己的姓氏。比如称呼为张家的桃树,李家的山楂,多么热烈生动,质朴又满载人情。
父亲说,我家老院子里原先是有一棵果树的,每年8月可以摘了果子去集市卖,后来砍掉了。我为没能看见过这棵果树遗憾了很多年。我觉得果树长着就好,不结果子也好。
张家山村如此规模的枣林我第一次见,我想象着它们开花挂果后该是多么盛大的景致。可村民说:这没什么稀奇,枣子很多,家家都有。听他们的语气并不觉得这是财富,倒像是一份多余的拖累。
后来走家入户,果然每家院子里都有一堆红枣,就那么堆着,旁边是烧炕的干柴或者煤堆,也有笸箩、簸箕、锄头、镰刀这些农具。总觉得那些枣不该放在院子里,但又不知道应该放在哪里。农家小院,红红的枣堆,换一个角度看似乎很和谐。
一个破旧的院子吸引了我的注意力。土夯的矮墙坍圮,院子里有一径小道,两旁满是野草,屋前一棵茂盛的枣树,也只有这棵枣树滋养着这所院子的生气。
主人张大婶说,家里的男人出去打工,她一个人在家,年节时儿孙回来。平日里,她一个人在家闲不住,就去枣林里捡枣,等收枣的商贩来,三五毛一斤,数量多了就是个收入了。
听着张大婶不紧不慢地讲,我突然觉得那些枣子是她生活的一部分,与卖多少钱、什么时候卖、卖去哪里没有关系。
离开村子时,张大婶给我装了一袋红枣,我心里很感激,回家当晚就取了一些熬粥。令我再次震惊的是,那些小小的枣,脏兮兮的丑陋的枣子,竟然如此甜,一整锅粥都是甜滋滋的。我为自己先前瞧不起它们感到抱歉,我重新认识了摇摇晃晃挂在北风中的红枣,一句话没有,就那么默默地丰硕着,有些掉在地上成了虫蚁的美食,有些进了餐盘喂养生活。
贫瘠的山野,那些枣子听过山雀的啼鸣,见过松鼠的灵动,经历寒霜的冷酷,最后或是萎尘入土,或是嵌在花馍里装点人们热气腾腾的好梦,抑或与莲子、桂圆、花生结伴撒帐,无论怎样,都在讲述着一方土地上一种生命的伟大。
枣树,黄土地里扎根的枣树,一定有姓氏,有性格,有亲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