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时,我总爱在黑板报的报头画一艘扬帆的船,而那排砖瓦房还真的就成了码头。我们攥着毕业证书走出去时,谁也没有回头看——直到多年后在异乡的西餐厅里,看见穿校服的少年吃着面包,才忽然想起某个清晨,同桌的你,把一指半宽的粗粮票递过来,把半碟子土豆丝推给我,那种淳朴的接济。都管这叫“布衣之交”,却不知道若干年后,这四个字会重得像块砖,压在通信录里渐渐模糊的名字上。
墙根底那棵老槐树还记得吗?我们在树干上刻过梦想:有人要当工程师,有人要去深圳看海。如今树身早已结痂,像我们各自奔波的人生。前几天整理珍藏,翻出咱们班的毕业照——你站在第三排,衣服领口上磨出了毛边,我站在你的前排。相纸的边角泛出橙色的黄,像被岁月浸泡过的糖,轻轻一抿,就能尝到当年甜美的滋味。
你的电话号码我始终记着,那串数字像挂在记忆里的风铃。50年前,我们结伴到邮电局给家里拨打长途电话,铁皮电话亭里,看到你欣喜若狂地与家人通话的表情,我条件反射般泪盈满眶。50年后,我对着手机屏幕再按那串数字,手忽然停住——不知道听筒那边的你,是否还会像当年那样,有那份久违的澎湃激情。
校园多年前便被拆迁了,几度返回母校,寻觅那排砖瓦房,它缩在一个角落,像个被遗忘的老人。脚下的石阶残败不堪,我蹲下来,忽然想起曾在这儿崴过脚,同学们搀扶我到医务室时,你在我耳边说去帮我打饭。如今再想起那碗缺乏油水的粗茶淡饭,它在记忆深处成了永恒。
昨夜,梦见我们又坐在教室里,黑板上写着“新生联欢会”,你带了家乡的花生红枣,我偷拿了爸爸的一包黑砖茶。阳光从窗格里照进来,在课桌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像撒了一把碎金。醒来后忽然想给你打个电话——没有啥要说的事,就是想问问,你家楼下的那池月季花,是不是还像当年那样,盛开得光彩照人。
听说你最近在带孙子,朋友圈里有他背古诗词的影像;我呢,天天在23层楼宇飘窗上侍弄花草,那盆兰花草又开了三朵,颜色像极了毕业那天你穿的衬衫。岁月真是奇怪,当年觉得“来日方长”四个字像块橡皮,能擦掉所有慌张,如今却发现,它早被时光磨成了沙漏,眼睁睁地看着细沙往下漏。
所以啊,老伙计,相约这个月底的周末好不好?就在东山采薇庄园的树荫下,我带新上市的龙井茶,你就带上核桃和大骏枣,对了还有红苹果。我们不聊血糖高低和养老金涨幅,就看看岩缝里的蒲公英,数一数老槐树的年轮,再像当年那样,把50年的日子,掰碎了慢慢嚼。毕竟啊,这世上最经得住泡的,除了清茶,便是你我心有灵犀的老交情了。

